满城熙攘人群中,满是昨夜怪谈。“听说了吗?近日声名鹤起的江洋大盗在昨夜潜入皇宫,一把火烧了觉卿寺,还顺带掳走了公主。”
“这事谁还不知道啊,皇帝可是动了真怒,一口气斩了十几位大官儿。”小贩儿交头接耳地议论着,殊不知,当今圣上的三皇子,就在人群中。
一旁侍卫终是忍不住了,刚想制止,却被三皇子拦了下来。“这呀,是为了那个盗圣之争。几位侠盗,还真是说话算数。”一黑瘦的小贩咧嘴笑道。
三皇子饶有兴趣地走了过来,也不嫌寒颤,将手勾在小贩肩头“盗圣之争,输赢怎么个论法?”,众人被吓了一跳,但一见是个贵公子,也不像是什么坏人,就继续说道“当然是比物品的稀罕程度了。”
“那哥几个认为谁担得起盗圣之称?”三皇子一脸的好奇。“当然是火烧觉卿寺的那位,这下贪官可被揪去大半,百姓可以免受多少的苦。”
“此言差矣,公主本就是千金之躯,将一个大活人带出皇宫,这才是真本事。”
“不对不对,咱老百姓就稀罕能下肚的,九年凤翅才是绝品。”说着,那位小贩还咂了咂嘴。
“圣上的三宫六院中,容妃品行最为低劣,这下毁了容,这才是大块人心。”
“也不对……”
几个人各抒己见,可就是没人提到九龙杯,清了清嗓子“我觉得九龙杯也不错。”,众人错愕,愣了几秒,然后迅速向四周看了看,压低声音说道“公子还没听说吧?昨夜失窃的九龙杯,是假的!”
这让三皇子也有些震惊,随口问道“那真的,现在在何处?”,小贩的声音压得更低“魏将军府。”,三皇子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,呵呵一笑,随手取出碎银拍在小贩摊儿前“赏你们了。”
小贩们又是一愣,看着三皇子的背影问道“公子贵姓啊?”,三皇子头也没回,摆了摆手说道“不必多念,小爷就爱听些故事。”
随意转悠着,身后侍卫问道“皇……少爷,我们接下来是要……”,“当然是去迎接几位仙人了”虽这样说着,但脑中的鬼点子,早已不知想了多少。
魏庆延站在府中观景池前,投下些许残粮,许久才有鱼儿争食。背后,一浓眉星眸的青年眉头紧锁,几次都是欲言又止。
“少泽以为,这胜算会有几成?”好巧不巧,魏将军主动问了出来,却让魏少泽更难开口,此番布局毫无高明之处,稍微懂些伎俩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个圈套,更别提这些精明的大盗了。
见魏少泽默不作声,魏将军轻声笑道“寅卯之时,他们必然而至。”,说着,撒去全部残粮,拍了拍身上的残秽。泛绿的水面几尾锦鲤翻着肚皮争食,魏庆延缓步走向廊亭“这也是我未让你踏足军营的原因。”
魏少泽身体明显一僵,看着将军自顾自地走远,他眼中满是不屈。魏庆延有三子一女,大儿子病卧床榻,二儿子死于沙场,三儿子年岁不过九龄,至于女儿,早已远嫁。按理说,他魏少泽最该踏足军营,虽只是一名义子,却最是勇武,舞象之年已具九牛之力,差一步便可伏虎,可纵然如此,他却只是个院卫统领。想着,手中刀鞘被他握得咯咯直响,恐难承其力。
城外秀春难挡,不羁万里江山肆意蔓延,行五十里,嶙峋奇峰赞一句噫吁嚱丝毫不为过。奇峰之上,是一处道场,道场之大,容千骑不在话下,缎锦百丈铺地,百丈遮阳。如此盛况,却只停留十余人。为首青年抓耳挠腮,显然有些不耐烦了,也在此时,空中丹鹤独行,遮了半边道场,清风拂袍,不见沙石,却眯得众人睁不开眼睛,再次定睛,一行仙人闲步走来,那二百丈缎锦,也失了神色。
为首青年双目环凤,已分不清是眼馋,还是贪婪,快步迎了上去“这百丈奇兽,可是仙人道法?”,童颜鹤发的道长显然有些不悦,白袍执事一脸尴尬,不得不上前解释“这是我宗门客卿,鹤君长老。”,青年脸色一白,就连笑意也僵在了脸上“哦,是鹤君长老,久仰久仰。”,说着,也不管鹤君是否愿意,一把握住了鹤君的手,鹤君本是丹鹤化形,宗内弟子也不曾见过几次,对他,何来久仰?
鹤君抽手,一脸嫌弃地错开他的身旁。青年的不拘小节,怎么看都像是死皮赖脸“知道仙人不喜驳杂,所以只带护卫十余,一切从简。”,“如此……甚好。”白袍执事也不晓得会不会引下天雷,只觉得那些缎锦,分外地刺眼。
“这是宗内几名弟子,一同来给太后贺寿。”看着青年好奇地张望着,白袍执事解释道。
干咳两声,青年尽量保持仪态“青年才俊,不可估量。”,可心里却是在想,同是年龄相仿,沾了仙气儿就是不一样,改天也得去那剑宗,住上十天半月。
一路寒暄,已到了山下密林,一行人缓步而行,不时伴着私语绵绵,突然,鹤发中年停下脚步,只顾嬉闹的弟子撞到他的身上。
自始至终,鹤君长老都没说过一个字,他望向白秋,白秋立刻会意“藏了一路,也是够辛苦的,出来吧。”
众人立刻警惕,青年的侍卫利刃出鞘四指,却只听得灌木丛中沙沙作响,之后再也没了动静。突然就安静了下来,这使得众人更加紧张,唯独白秋,微微一笑,摸起一块石子。
“别别别!”未见其人,先闻其声,乍一听,绝对是个妙龄少女,忍不住地众人多了几分期待,但真正映入眼帘,却让众人一阵惊恐。
少女扒拉着脑袋从灌草丛中钻出,扯掉身上粘连的细藤,携带的小包袱跟在她身后游荡着,语气中满是被拆穿的羞恼“这都能被你们发现。”说着,伸着小舌头吐出不小心吃进嘴里的草叶。
“荼香薇!你怎么在这儿?”秦柱子一脸错愕,走上前去,摘去她头上的树叶。“谁让你们不带我。”荼香薇打掉他贱兮兮的手。
白秋白执事也颇感无奈“不是不想带你,只是你呀,太过顽劣。”,少女立刻掐媚,脸色变得比翻书还要快,扯着白秋的衣袖就要撒娇“白秋执事放心,薇儿一定听话。”,这一嗓子,听得众人直起鸡皮疙瘩。
众人放松警惕,三皇子上前“这位是……”,几乎同时,众弟子一阵叹息“同是宗门弟子。”,荼香薇不好意思地傻笑着“这位兄台,长得挺帅。”
一阵欢声笑语,众人继续赶路,相处下来,众人发现这三皇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威严,甚至说,从上到下,全是市井的市侩。
秦柱子有些失望,想象中的万人相迎并没有出现,打着哈哈嘀咕道“仙门峰会,也比这热闹。”
“别的不说,堂堂三皇子……”沈崇阳勾着任天笑的脖子,附和道,“皇家是百姓之主,为何要敬你这执道信仰?”任天笑显得最为平淡。三皇子走在最前面,喷嚏就没停过。
讨了个没趣,沈崇阳走到秦柱子跟前,在他屁股上狠狠掐了一下,小声嘀咕着什么,小动作更是不断。“天笑哥哥,这个给你。”荼香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旁,稍稍递给他一个火红色的玛瑙。
刚要说话,荼香薇把食指放在唇间,指了指前面几人,那样子,生怕别人来抢。
终于进了城,琳琅满目的小摊最是吸引众人。白秋却是察觉到了不对“三皇子,这不是去皇宫的路吧。”,三皇子神秘一笑,胸有成竹道“我自有安排。”
说着,带着众人来到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宅邸,还是后门。三皇子叉腰而立,看向白秋“进城后你们也听说了,皇宫有些不太平,就先委屈各位一下。”白秋点头,没说什么,皇宫都不安全了,其他地方又会好到哪儿去。
三皇子率先走了过去,扣响门环。虽只是后门,但也有丈许宽,不一会儿,朱门缓缓打开,一家丁打着哈欠探出头来。三皇子在他耳畔低语几声,他便慌张地跑了回去。
又过了一会儿,庭门大开,魏将军带着侍卫走了出来“三皇子不忙政务,怎有闲心来我府上,而且,走的还是后门。”,“后门安全一些。”这也算是把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致,将军府上,若是纨绔前来闹事,放恶犬咬死即可,这条规矩是为谁定的,他堂堂三皇子能不知道?
干咳两声,三皇子继续说道“哦,是这样的,迎仙者而归,宫内又十分混乱,想暂居将军府上,可好?”,魏将军紧盯着他不怀好意的面庞,防备之心霎起,但又不能失了颜面“荣幸之至。”
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将军府,宛如迷宫一般,道阔于巷,足足半个时辰才走到住所。“多少进?”沈崇阳小声问道。秦柱子幽幽一声长叹“十八。”这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大的庭院。
接风宴自然是少不了的。闲暇之余,众人都在猜测这三皇子葫芦卖的什么药。而三皇子本人,早已不知道溜到了什么地方。
一处偏僻的民宅,一男子赤裸着上身,盘膝而坐,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显得狰狞可怕。他脸色煞白,旁边的白衣师兄每擦拭一下,他的身体便不住地颤抖几分。
“盗圣之争成了笑话,封城三日,我们很快就会成为瓮中之鳖。”一旁唯一的女子斜靠在堂柱上,一身紫袍,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柄发钗,此刻看来,倒也显得异常精致。
“少在这儿说风凉话,分明是你争夺无望,想不守约定。”一个佝偻的身形踩着椅子,半蹲着坐在椅子上,鼠相豺身,说话的声音有些尖锐,嗓子似有浓痰堵着,焦黄的门牙只剩中间两颗,他,也是几人中年龄最大的。
“只盗得御膳房的口水之物,怎么也好意思说别人。”女子满脸的不屑。
“紫凤,别太过分了,一个被野男人抛弃的人,有何能耐说别的东西是口水之物!”那佝偻的身形仿佛挺拔了几分。
两人瞬间剑拔弩张,仿佛下一刻就要挣个你死我活。“够了!”白袍青年将剪刀拍在一旁的凳子上“有这功夫,不如寻条明路。”
窗外黑影闪过,他们身后,不知何时又站了个人,消瘦的脸颊上没有一丝感情。白袍师兄叹息一声“探花,怎么样了。”
“九龙杯,假的。”消瘦男子惜字如金道。
“嘶~”受伤男子情绪一阵激动,想要站起,却失败了。
白袍师兄一把按住他“别胡闹,昨晚的事,多少是因你而起。”,受伤男子别过头,干裂的嘴丝毫没有服输“不用你管。”
“你……”
众人已经习惯了,紫凤将发钗插回头发,扭动身姿,向屋外走去“探花,陪我出去透透气。”,猥琐中年从椅子上站起“我出去看看,省的有些婆娘说我偷奸耍滑。”,说着,膝盖微屈,已不见了踪影,头顶那拳头大小的缝隙落下些许灰尘。
屋内只剩两人,受伤青年依旧偏执着。出奇的,这次两人没有吵起来。千言万语化作炽烈的目光“非羽,这次……”
“叫我离坎。”受伤男子别过身去。
白衣师兄下意识握拳,又下意识松开,他有些生气,爱之深,恨之切,只取前三字“仅凭你的自私,你便当不得盗圣。”
离坎转身,眼中已有了恨意“你高高在上的样子有多讨厌!”。白袍男子怔住了,没人知道他的情绪积压了多久“记住,你是南盗门唯一血脉!”
……
屋外房顶,探花一声不吭地站在紫凤身后。“你说,这世上什么最贵?”紫凤看着繁华的国都。
“人。”探花淡淡回复一个字。紫凤嘲讽地笑着,张开双臂“锦缎以紫为贵,头钗以银为最,胭脂富春堂最为琳琅满目。可我这人,却怎么也贵不起来。”
似乎想起了什么,唇间又显得那么无力“因为脏。”可怜人罢了,自己被烂赌的父亲二两白银买给恶霸,受尽欺凌,恶霸刚得了新欢,她便被诬陷与外人有染,沉塘未死,便有了现在的紫凤。
探花眼中有了些神采“活得干净便好。”,没几个人知道,十几年前,朝中大臣勾结,夺他状元之名,使其名落探花,一气之下,疯癫出城,回来时,就只有鬼探花了。
猥琐中年不知从哪里寻得二两黄酒,摇晃着落在另一侧屋脊,嘴里念叨着那个不知讲了多少遍的故事 “边陲小镇,有一个穿百衬衣,吃百家饭长大的孩童,本来就这样草草一生也就罢了,可是后来,一位将军为骗取战功,屠杀了一整个村子的人,偏偏那个孩童活了下来,别看只是一些口水之物,在那时,可是稀缺的紧,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呀。”
争什么争,为一盗,为一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