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太中大夫蜀郡张匡面见钩町王禹、漏卧侯俞,颂念皇帝诏书之后,被两人当面骂得狗血喷头狼狈不堪,于是乎,只得打道回府,向汉成帝复命去也。牂牁太守请他游逛数日,他也拒绝,赠送可乐洛姆土特产给他,他也拒绝。可见,这次,张匡到夜郎之地公干,简直斯文扫地。他确实非常生气,哪里还有雅兴逗留,连收受土特产也免了。
张匡马不停蹄赶回京城,第一时间抢抓皇帝上朝机会,向皇上汉成帝禀报夜郎之行情况。
汉成帝面色有点苍白,大约是气血不足之故,听完张匡的叙述,以手捻须,说,诸位爱卿,此事,有何高见。
众臣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觉得不好发表观点。原因明摆着,西南古夷之地,夜郎王兴、钩町王禹和漏卧侯俞,根本就没有把汉成帝放在眼里嘛。
汉成帝连问三遍之后,终于,有一个人出列。
众臣一看,此人乃武库令杜钦。
杜钦瘦高身材,脸颊狭窄而长。他清清嗓子,说,陛下,微臣以为,夜郎之事,得请大将军王凤出手,方可摆平。
当时,西汉王朝大将军王凤也在场,见有人如此抬举,王凤当然洗耳恭听。王凤乃西汉王朝实权派之领袖,有一手遮天之威。
汉成帝说,杜爱卿,你且仔细说来,寡人听听。
杜钦说,恰如刚才太中大夫蜀郡张匡所言,他去调解夜郎与钩町、漏卧三国王侯之间的纠纷,三国王侯都奉到皇帝诏书,可是,三国王侯对皇帝诏书不当一回事,还是我行我素,照样相互攻战不休。如此看来,三国王侯既轻视汉使,又不顾朝廷之威信,调解的效果甚微,可以想见呀。恐怕朝廷像上次一样,议论来议论去,还是主和派的观点占上风,主张忍让较宜,和解为好。牂牁太守就近观察动静,如果有什么变化,可以随时报告。然而,这有什么用呢。故,微臣认为,如今,西南古夷之地,夜郎与钩町、漏卧三国王侯之争霸,如果拖延下去,对朝廷非常不利。
汉成帝说,杜爱卿,但说无妨,但说无妨。
杜钦说,如今,西南古夷之地,假若夜郎在争霸之中,吞并钩町、漏卧,那么,夜郎雄霸西南,他们党羽会合,兵强马壮,阴谋得逞,尾大不掉,我们就更难对付。如果形成这种局面,那么,纵然有如古代孙膑、吴起那样的大将,孟贲、夏育那样的勇士,也无可奈何矣。因此,微臣认为,当下,应该乘此时机,全力作好进攻夜郎夷地之准备,选择有利之地点,积蓄粮草,训练士卒,重新选任能干的牂牁太守,待秋凉之际,果断派出大兵,有必要的话,即诛杀其罪恶昭著之首领。唯其如此,方才有可能解决夜郎纠纷问题。总之,绝对不要以为西南古夷之地,乃是不毛之地,无用之民,放弃不管。更不要将武帝以来苦心经营的郡县之制,置之不管而前功尽弃矣。目前,夜郎之分裂割据阴谋,尚处在萌芽阶段,拔除祸根,宜早不宜迟。而满朝文武,当此重任者,非大将军王凤莫属。
杜钦之所以当众如此巧妙地拍王凤的马屁,是因为杜钦本来就是王凤的人,如此拍马,可以解决夜郎纠纷问题,又可以增加自己在王凤心目中的权重,一举两得,何乐而不为呢。
汉成帝沉吟片刻,说,爱卿王凤,对夜郎之事,你有何高见。
王凤出列,说,吾皇万岁。适才,武库令所言,确系不二之论。依微臣之见,当务之急,是重新选任一位果断杀伐的牂牁太守。因为,在西南古夷之地,对待那些化外之民,草莽之众,要使用猛虎一样的武官,而不要满腹经纶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。微臣认为,原任牂牁太守系文官,应当免除其牂牁太守之职,而重新物色一位武官,出任牂牁太守。
汉成帝说,王爱卿言之有理。依王爱卿之见,牂牁太守之职,何人任之较适合。
王凤说,陈立,此人就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。因为,陈立智勇双全,曾任连然长史、不韦县令等职,具有在古夷之地任职的丰富经历,那些地方的蛮夷之民,都非常害怕陈立。换言之,陈立具有与西南古夷之地蛮夷之民打交道的丰富经验与特殊能力,在蛮夷之民中非常有威信。所以,微臣认为,牂牁太守之职,陈立乃最佳人选。
杜钦也说,不错,陈立能文能武,智勇双全,陛下应当提拔使用他。
汉成帝点点头,说,传旨:兹免去陈立连然长史之职,擢升任命为牂牁太守,着立即走马上任。原牂牁太守另有任用。
众臣齐呼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
且说夜郎王兴率大军与钩町、漏卧联军对峙多日,在取得火牛阵法的辉煌战果之后,双方互有攻防,战争处于旷日持久僵持状态。
这天傍晚,夜郎王兴与岳父翁指等将帅,在营帐之内饮酒,共商退敌之策。
酒过三巡,一个将帅说,至尊的祖摩,在下认为,欲迅速打破目前僵局,办法倒有一个,就是传令益那邪苴隆前来,以其九支天兵,必可摧枯拉朽,一举攻破联军。
莫雅邪略沉思一下,说,此法不是最佳。因为,邪苴隆,乃是我楚哪蒙的一个杀手锏,不能轻易使用。而且,我令他坐镇可乐洛姆,也是大有深意。殊不知,钩町、漏卧联军之外,尚有众多君长国邑,对可乐洛姆垂涎三尺。倘若没有邪苴隆防守可乐洛姆,那么,我等在外,心有不安哪。
翁指紧锁眉头,不断饮酒。
莫雅邪说,岳父大人,对于当前退敌之策,你有何高见。前次,岳父大人独创的火牛阵法,重创联军,功勋不小哇。
翁指说,欲退联军,也有一法。
翁指用右手食指蘸酒液,在桌案上写下一个字。
莫雅邪一看,那是一个火字,就说,岳父大人,你的意思,是再来一次火牛阵法。
翁指说,不然。火牛阵法,首次使用灵验,再用,就收效甚微矣。我们总不可能把烧熟的牛肉,白白送给联军吧。不过,如今,正当干旱炎热天气,我想,放一把火,烧毁联军营寨。这样一来,联军肯定撒退。我军则乘机进攻,一鼓作气,将联军驱逐出大夜郎之境。
莫雅邪说,烧毁其营寨,自然是妙计。可是,怎样把大量的柴禾,运送到联军营寨。这是一个问题。
翁指说,我已想到一条妙计。不用一兵一卒,柴禾九万九,干蒿九万九,火绳六万六,油布六万六,秸杆三万三,枯叶三万三,可以在一夜之间,快递送达联军九十九座营寨。
入夜之后,翁指披头散发,手持青铜宝剑,在山顶之上,颂念咒语,像鹰一样鸣叫,像鹰一样跳舞。
很快,夜色深处,灰鹰九万九,青鹰六万六,白鹰三万三,所有的鹰,按照翁指的命令,悄没声息,在夜幕的掩映之下,口衔无数的柴禾、干蒿、火绳、油布、秸杆、枯叶等物,全部放置在联军的九十九座营寨里。
所有的鹰如黑色闪电般,在黑夜里飞行,像黑色的雾,弥漫在联军九十九座营寨间。
这样,天快亮的时候,翁指命令九十九只白鹰,向联军营寨,投下了火种。
因为深夜纵情饮酒,在天快亮的时候,联军将士正睡得酣,呼噜山响。
这时候,九十九座营寨,大火从东西南北中各个方向,从九十九个地点,同时燃烧。天气干旱,山风呼啸。火焰乱蹿,火星弥漫。火借风势,风助火飞。营寨之内,鬼哭狼嚎,烟焰熏天。
这场大火,毫无悬念,把联军营寨烧毁,联军死伤甚众,关键是,粮草全部化为灰烬。
钩町王禹、漏卧侯俞,两人咬牙切齿,说,莫雅邪,这笔账,你先记着,我们一定会让你加倍偿还!
然后,钩町、漏卧联军被迫进行大撤退,直退到且同亭以外一百多里地,才重新安营扎寨。
且说牂牁太守陈立走马上任,果然出手不凡,燃烧起新官上任三把火。
陈立的第一把火,是带领几十位从吏,巡视西南古夷之地各县,体察吏治民情。每到一处,必安抚民众,教化宣示大汉天子之郡县制度,以取得民心。
陈立的第二把火,是撰写谕函,送达夜郎王兴,晓以朝廷旨意,令兴立刻停止称霸战争,立刻悬崖勒马,停止分裂割据活动,否则,后果自负。
陈立的第三把火,是拟定密信,呈报朝廷,主张诛灭夜郎王兴,以除后患。
夜郎王兴正欲率兵追击联军,却接到新任牂牁太守陈立的谕函。
莫雅邪并不认识汉文,就令布摩在营帐之内,当众念那谕函。谕函很短,只是区区几句话,不过,这几句话,使莫雅邪无比愤怒。因为,那几句话的意思,就是命令莫雅邪不要再坐祖摩宝座,不要再攻打钩町、漏卧,而要老老实实呆着,等待汉天子的宽大处理。
莫雅邪听完之后,怒极反笑,说,岂有此理!前次,太中大夫蜀郡张匡亲自来传圣旨,我都不买账,这次,区区一个牂牁太守陈立,竟然也敢说大话。哼,去他妈的什么太守,老子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。
夜郎王兴对牂牁太守陈立的谕函采取明目张胆的对抗态度,只让信使回复陈立四个字:恕不从命。
然后,夜郎王兴率领大军,直奔且同亭,准备一举摆平联军,做西南古夷之地霸主。
牂牁太守陈立巡视各县之后,感觉问题重重,就在可乐洛姆设立行署,亲自坐镇公堂,告示各县,凡有欺男霸女、偷牛盗马、逼良为娼、欺行霸市、贩卖官盐、杀人放火等等恶行,民众尽可前来举报,本官一定公正执法,不定期在可乐洛姆祭祀广场公审断案。
原本,在可乐洛姆,历代祖摩按照二十条成文法规,治理天下。民众已经习惯在可乐洛姆祭祀广场,观看楚哪蒙祖摩或者摩叩当众断案。而现在,汉天子派来的新官牂牁太守陈立也在可乐洛姆祭祀广场当众断案。这个事儿,令民众有点不知所措。他们觉得,外来的汉官,一直都是摆摆花样,走走过场,然后打道回府,无非是求得一段在古夷之地任职经历,为以后擢升寻找本钱罢。难道,这个陈立,真的会动真格,跟楚哪蒙祖摩分庭抗礼吗?一山难容二虎,陈立此举,明明就是挑战夜郎王兴的权威嘛。人们觉得,好戏,即将上演。
闻迅而来的各县民众络绎不绝。
牂牁太守陈立干脆在可乐洛姆祭祀广场搭起一个巨大的蓬子,蓬子前面,用水桶粗的原木,搭起一个平台。新任牂牁太守就在平台上正襟危坐,处理民众诉求。
观众如云。但是,人们似乎只是前来看热闹,没有人向坐在平台上的太守告状。
陈立大声向摩肩接踵的观众说,父老乡亲们,请大家不要害怕,不要顾虑,不论任何人,只要有不平之事,就都可以对本官讲述,本官一定公正执法主持公道。
然而,人们无动于衷。
陈立当机立断,让从吏取来一根竹子,放在平台上,牵来一头壮牛,拴在平台前。
然后,陈立站起身,大声说,乡亲们,谁人拿着这根竹子围绕可乐洛姆祭祀广场走一圈,本官奖给他一头壮牛!
此言一出,观众哗然。大家都不相信,天底下竟然会有如此好事,举手之劳,就得到一头壮牛!
人们不动。不过,重奖之下,必有勇夫。一个跛脚伙子傻乎乎地张嘴笑着,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神态,公然走到平台前,伸手拿起那根竹子,以左脚高、右脚底的可笑走姿,围绕广场,走一圈。然后,这个跛脚伙子把竹子放回平台,转身欲走。因为,跛脚伙子不相信汉官真的会奖给自己大牛。跛脚伙子认为,这不过是汉官跟大伙开的玩笑罢。
可是,牂牁太守陈立大声说,这位小伙,请留步,请牵走这头壮牛。
什么,还真有奖赏啊。跛脚伙子喜出望外,转身牵着壮牛,高高兴兴一路去也。
陈立说,乡亲们,本官以诚待人,绝无戏言。请大家放心,相信本官。凡是有不平之事的人,凡是想告状想举报的人,本官一律欢迎。
这时,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,从人群里挤出来,颤威威地走到原木平台前面,向那位壮实的汉官告状。
陈立说,老人家,请问,你遇到什么不平之事。
老者嘴唇颤动半晌,含糊不清地说,摩叩……大人……他们,啊他们……
陈立大声说,老人家,我不是楚哪蒙的摩叩,我是当今汉天子派来的牂牁太守陈立。
老者说,是,摩叩……大人,他们抢走……孙女儿……
陈立说,老人家,是谁抢走你的孙女儿,请你说清楚啊。
老者说,黄寨老……抢我……孙女儿……给他三儿子……当媳妇……
陈立命令从吏,查清原告籍贯,并把被告黄寨老从观众中请出来,站到平台前,当面对质。
陈立说,被告,你把原告的孙女儿抢去,给你三儿子当媳妇。本官问你,可有此事。
黄寨老满不在乎地说,摩叩大人,这个死老者,简直是睁眼说瞎话。摩叩大人,你看这个死老者,疯疯癫癫,你还信他呀。
陈立说,被告,我不是楚哪蒙的摩叩,我是当今汉天子派来的牂牁太守陈立。
黄寨老故意调侃说,摩叩也好,太守也罢,都一样,都一样,都是大官儿呀。
观众大笑。
陈立说,被告,请你立即回答本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