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杞急匆匆地背着药箱跟随小喜子进了绮梨居。
往日进来给祝奉仪请平安脉,院中总是欢声笑语,司柳脉脉含情相迎相送。
今天绮梨居里却一片清冷,玉珠儿几个小丫头蔫头蔫脑的缩在廊下,一声不出。
司桃打开帘子眼圈通红,向安杞行了个礼,“安大人,快看看我家奉仪。”
安杞进屋一眼先看见司柳双颊红肿,嘴角血迹分明,心里便如针扎了一样。
他压住心里的疼痛,先向祝丽华问安。
兰萱姑姑小心的将祝丽华的双手托起来给他看,烫伤十分严重。
安杞先取出银针刺破水泡,再小心清洗患处,抹上烫伤药膏,用细白的棉布小心包扎好。
“奉仪这手每日换药,我下值便来,记得伤口切不可沾水。”
兰萱姑姑点头记住,祝丽华轻声道。“安大夫快看看司柳吧,她是女儿家,脸上若是留了伤便不好了。”
安杞向司柳温声道。“屋子里暗淡,请姑娘到外头光亮处,也好处置。”
兰萱姑姑忙推着司柳。“快去罢,到外间让安大夫好好瞧瞧。这女儿家的脸可不比寻常。”
司柳默默跟随安杞出来到偏房坐下,一身青衫的安杞取出手帕轻手轻脚的替她擦去脸上血迹,轻声安慰。
“都是外伤淤血,不会留疤的。”
司柳垂下眼帘,泪水串串滑落,安杞手忙脚乱。“别哭,一哭这药膏便敷不住。若是冲散了要重新涂过的。
这药膏是我新配的,过一夜肿就消了,只是淤血还要几天才会散去。
我娘听说你伤了脸急得不得了。你,你以后随奉仪去王妃的院里小心些。”
司柳轻轻点头,她和安大娘相处极为融洽,无事时两人常在一处针黹女红,闲话聊天。
安大娘对这个温柔稳重的姑娘十分喜爱,有时说起安杞小时的事情,司柳听得津津有味。
若安杞下了值回来,虽然都害羞说话不多,但头一回进留风轩时,那条藕荷色裙下的小小柳叶绣鞋便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抹绿色。
他看了看司柳,司柳害羞转过头去低声轻语。“脸上难看得很,莫要盯着瞧了。”
安杞咬了咬牙,忽然沉声问她。“司柳姐姐,我明日让我娘向奉仪求亲,赎了你的身契出来,嫁与我好么?
我虽然官卑职小,但好歹也是五品御医,俸禄养活你和娘足够了。
以后你便不再是王府的奴婢,我尽力当差,总能为你挣个封赠来,再不用受人欺辱。”
他开始声音还大,越说声音越小,白皙清秀的脸憋得像块红布。
司柳的脸本来就红肿,听了他的话越发红涨了,扭过头去轻轻道。
“如今你是官身,自然该娶个正经的官家闺秀,哪里是我一个奴婢能肖想的。”
“我家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,”安杞结结巴巴地道。“当初和娘一贫如洗,穷困潦倒进了王府。
姐姐对我和我娘多有照顾,而且,姐姐品貌双全,哪里比那些官家小娘子差了。我娘,我娘是最喜欢姐姐的......”
司柳和安杞在偏房里偶偶细语,兰萱姑姑服侍祝丽华在榻上靠着歇息。
祝丽华轻轻的道。“原来为妾这般不易,我只当谨小慎微便罢了,不成想内宅还有这许多的门道。”
兰萱姑姑拿着扇子替她轻轻扇着手,愁容满面。
“娘子是王爷心尖上的人,王妃自然妒忌。只是这手段也太粗鲁了些,才是新婚便这样恶毒,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手段等着您。
我等会儿便给咱们院中上下传话,都谨慎小心些,千万莫触了正院的霉头。”
祝丽华默默的闭上双眼,两轮长睫下泪水滚落。
北堂焕在前院歇了午觉起来,又和府里教授自己兵法的长傅谈论了一阵边关的战况。
不知不觉便到了申末,想着去绮梨居看看小梨儿。刚起身要走,何伴伴便通报王妃打发人请王爷去正院用晚膳,他这才猛省起自己昨日已经成亲了。
昨天把罗氏一个人撇了一夜,今晚再不去,只怕她在府里难以服众,还是去罢。
一路来到后宅正院,门口的小丫头便喜盈盈的进去给蒹葭她们报信。
罗文樱忙拢了拢鬓发,含笑走到门口迎接。
北堂焕大踏步的走进来,罗文樱便上来赶着接外头的衣裳,又亲自倒了茶双手递给北堂焕,服侍得十分周到。
她一派贤惠妻子的做法,让北堂焕既愧疚又有些不自在。抬手拉住她的手臂,“王妃不必忙碌了,下午睡得可还好?”
罗文樱眉眼盈盈,笑容满面的说道。“都好,下午两位奉仪都来给我请过安了,咱们王府里人少,清净的很,妾身十分省心。”
心里冷哼了一声,是想问问你的祝奉仪好不好吧,看我有没有磋磨她。
北堂焕再如何也想不到罗文樱第一日拜见便出了阴招,听说一切都妥当,倒是不好去绮梨居看小梨儿了。
也罢,昨天冷落了新婚妻子,今天便当是补过罢。
天色也已经不早,蒹葭便出去传晚饭,小厨房筹备还需要几日,眼下正院的膳食还是从大厨房出来。
小丫头们提了几个食盒进来,白露等人接过食盒将菜色一一摆放。
蒹葭便进来禀报道。“回禀王妃,胡奉仪在外头给王妃问安,问可要服侍王妃用膳。”
北堂焕眼睛一亮,向蒹葭问。“只有胡奉仪一人吗?祝奉仪可来了?”
罗文樱冷冷斜了他一眼,向蒹葭使了个眼色。
蒹葭便作出为难的模样。“只有胡奉仪一人,祝奉仪并不曾来。”
小梨儿没来,北堂焕露出失望的神色,又好奇问了一句。“既然是府里规矩,为何祝奉仪不来。”
罗文樱忙斥责蒹葭。“祝奉仪或许是忘了,又不少人服侍。提这个做什么,既然胡奉仪来了,你便说我和王爷知道了,请她回去自便吧。”
又转向北堂焕笑道。“王爷,是我让她们不必来的,胡奉仪老实,惦记着王府的规矩也是有心。祝奉仪愿意来就来,不愿意来妾身也不计较。”
北堂焕便有点尴尬,既然胡奉仪都来了,小梨儿不来,虽然自己疼爱她,但王妃新入府便如此,倒像是自己纵容的。
母妃再三叮嘱不可宠妾灭妻,自己多少也要给罗氏一点颜面,免得传到宫中去了,母妃责备,到时候小梨儿要受连累。
想到这里他便淡淡的道。“既然如此,内宅交由王妃打理,王府的规矩上下还是要守的。你也不能太纵了她们,今日便让胡氏回去吧,明日王妃提点祝奉仪几句就是了。”
罗文樱嫣然一笑,“内宅以和睦为主,妾明日和祝奉仪略提一提,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打紧的。
这菜都要冷了,还是先用膳罢,等妾身这里有了小厨房,到时便方便了。”
她如此大度,北堂焕越发有些愧疚,小梨儿那里是一早就有小厨房的,王妃的正院竟然没想着设,也是自己的疏忽。
他沉默着亲自从盘中夹了些菜放在罗文樱的碗里,轻声道。“小厨房的事古嬷嬷已经去筹备了,过几日便可办好。
这几日委屈你先吃着大厨房,等小厨房好了,便可依着你的口味。”
罗文樱见北堂焕给自己夹菜,连忙回敬,两个人吃着饭,倒也融洽。
等到天色昏暗,北堂焕吩咐人去告诉霍翎霍羽,今日便不练拳了,让他们自己操练便是。
罗文樱早早备好了热水,打发碧云和碧芝服侍北堂焕沐浴,自己也梳洗汲沐,满室点上淡淡的合欢香。
北堂焕洗了澡出来,便见烛光摇曳下,纤细白嫩的佳人在罗帐中轻纱半裹,含羞带俏地看着自己。
一阵淡淡的芳香传入鼻端,令人心潮涌动,他不由一口吹熄了红烛,罗帐低垂,微风浮动。
祝丽华躺在房中,手指疼痛翻来覆去难以入眠,司桃愁眉苦脸的进来劝道。“娘子若是手疼,便起来在院里走走。王爷那边的灯已经熄了,想是已经睡下。”
这傻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兰萱姑姑狠狠瞪了她一眼,撵了她下去。司柳是奉仪特意嘱咐在下房好好养着,这几日都不必当差,就剩了这么个口无遮拦的傻丫头。
“兰萱,司桃说得不错,王爷忙碌了几日,也该好生歇歇了。”
祝丽华默默从榻上起来,“我到院中去走走,你不必跟着。”
兰萱姑姑只得给她多加了一件薄薄的披风,叮嘱十月夜凉,露水深重,奉仪走走便回来。
祝丽华信步走在枝叶渐渐凋零的花树下,手指阵阵疼痛连心。
四周一片寂静,只有王府巡夜的梆声偶尔传来。
北堂焕现在想来已经和罗氏安睡,也不知他知不知道罗氏今天下午的所做所为。
安杞匆忙背着药箱进后宅看病,许多人都瞧见,难道北堂焕一点都不知道?
若是知道,为何连遣个人来问问都不曾。
明日一早还要去给罗氏请安服侍,北堂焕起得早,或许碰不上他。
现在早起和他一起在校场习练的日子一去不返,只有安稳待在内宅服侍罗氏,谨小慎微。
原来为妾如此不易,祝丽华长叹一声,人生一世为何如此艰难。
从今往后两人再难朝夕相对,只有无休无尽的内宅争斗,又有何意义呢。
前世自己觉得北堂昭装饰华丽的外宅是一座吃人的金丝囚笼,如今的王府又何尝不是。
听兰萱姑姑说,日后王府还会进人,若是王妃有了身孕,自然会给北堂焕再纳姬妾,或将身边的陪嫁丫头提做通房。
王爷已经成亲,开枝散叶便是头等大事。
宫中娘娘或许也会赐下人来,以后的王府再不会有先前的清净了。
纵然北堂焕一日两日不变,难保天长日久。
到那时,我该何去何从?
祝丽华仰头看向漆黑的天空,泪流满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