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风一度入罗帷,天色微明,桌上红烛已残。
北堂焕迷迷糊糊睁眼翻身,看见娇小的罗文樱肌肤雪白,依偎在自己身边沉睡未醒。
想起昨夜,北堂焕脸色一红,轻手轻脚的起来下了床。
也不叫丫头进来伺候,自己穿上衣服准备上校场去瞧瞧。
“王爷。”罗文樱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轻唤一声。
北堂焕转身为她掖上被子,“天色还早,你好生睡着。我去校场,就不回来陪你用早膳了。”
也不知道小梨儿会不会去校场,不如去绮梨居看看她。
罗文樱佯装困倦,冷眼瞧着北堂焕急急忙忙的出了内室。
绮梨居大门紧闭,北堂焕莫名其妙地敲了几下门,小喜子急匆匆的出来开门。
见是北堂焕,连忙行礼问安。
北堂焕大步走进正堂,只有司桃和兰萱姑姑出来迎接。
“你们奉仪呢,这个时辰了还未起来么?真是懒虫。”北堂焕说着话便往内室走。
祝丽华一夜未眠,早就听见北堂焕的声音,连忙将手藏在被子里,背过身去装睡。
一天未见她,北堂焕凑到床前轻轻叫了两声梨儿。见她雪白的脸半拢在被里,一把青丝洒落枕畔,显然睡得极香。
司桃跟在后头刚要说话,被兰萱姑姑狠狠掐了一把。
“王爷,昨夜奉仪有些走困,原本该一早起来往正院给王妃请安,又怕搅扰了王爷王妃。
天色尚早,过小半个时辰奴再请奉仪起身去正院。”
北堂焕不以为意的点点头。“既然如此,就让梨儿多睡一会。
请安不请安的也没什么要紧。王妃温婉和厚,便是晚些也不会计较。”
祝丽华躺在被中听着这话心里一阵刺痛,也只有你才觉着王妃温婉和厚吧。
兰萱姑姑尴尬地笑了笑,“王爷说的是。”
北堂焕又看了看祝丽华的背影,转身出了绮梨居。
祝丽华这才翻身起来,淡淡的笑道。
“司桃,帮我更衣罢。胡姐姐就快来了,若是误了请安的时辰,又是大事。”
她脸上颜色苍白,眼下深深的两抹青影极为憔悴。
兰萱姑姑小心为她解开双手的棉布重新换药。
安杞的药膏十分管用,手指的红肿已经消了许多,只是水泡处泛着白色。所幸不是夏季,若是天热便容易溃烂,更加受罪。
才刚匆匆梳洗完,胡奉仪便已经来了,今日她穿得更加朴素老气,瞧着足足比兰萱姑姑还大了几岁。
见祝丽华已经收拾妥当,一连声催着她道。“快些儿,去迟了可不成的。”
司桃举步便要跟祝丽华一起出去,祝丽华看了看她圆鼓鼓的小脸,叹息了一声。
“你在院中看家,兰萱和我同去。你这性子急躁,万一惹怒了王妃,司柳便是前车之鉴,还是稳妥些好。”
自己房里本来就没几个人,折了一个司柳,不能把司桃也折进去,兰萱姑姑是古嬷嬷调教出来的心腹人,至少稳重老成。
四个人出了绮梨居,越走近正院,脸上神情越谨慎,各自高高的悬着一颗心。
燕嬷嬷不咸不淡的出来迎了她们进去。
“王妃正在梳妆,两位奉仪来迟了。不过今儿王妃的心情好,就不和你们计较了。”
胡奉仪拭擦着额上的汗水连声称谢。
小心翼翼进了内室,罗文樱正对镜梳妆。见她们两个进来,对着镜中宛然一笑。
“你们来得倒好,蒹葭这丫头梳头技艺不好。听说胡奉仪是擅梳头的,不如来给本妃试试?”
“奴这几年手生了许多,只怕不如王妃的意。”胡奉仪战战兢兢的上前接过蒹葭手里的玉梳,屏息凝神,帮罗文樱绾发。
韩嬷嬷看了一眼祝丽华,“既然胡奉仪服侍王妃梳头,那祝奉仪有什么技艺啊?是会挑选首饰衣裳呢,还是会调理胭脂水粉?”
祝丽华只能低声回道,“妾市井出身,手脚粗笨不会这些。”
燕嬷嬷挑起眉毛阴阳怪气的笑起来。
“祝奉仪就是力大,能擒虎杀熊。可惜王府里不缺侍卫,您这本事用不上。
这身为姬妾,一不会梳头绾发,二不会服侍王妃。敢情奉仪就只会服侍王爷是吧,那青楼里的妓子们,好歹还会点吹拉弹唱的功夫呢。”
这是拿青楼妓子和祝丽华相比,祝丽华脸色惨白,咬紧嘴唇一声不出。
兰萱姑姑忙上前笑道。“奴自幼跟古嬷嬷学得一手好妆容,不如让奴代替我家奉仪服侍王妃可好?”
燕嬷嬷冷眼看了看兰萱姑姑,见她穿着一等管事姑姑的服饰,便问。“什么时候这奉仪房里也有一等的管事姑姑了。
咱们王妃正院也不过我和韩嬷嬷两人掌事。祝奉仪倒是用着一等管事,还四五个丫头内侍,这可是僭越。”
“奴是古嬷嬷派给绮梨居用的。”兰萱姑姑满脸赔笑地解释。
“奉仪房里只有两个二等丫头,古嬷嬷才遣了奴去奉仪房里掌管些内外琐事,只是借用。”
“既然如此,奉仪房里是没有得用的人了?”罗文樱已经梳好了头,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,点点头。
“这丫头出身的就是会服侍人,蒹葭,你日后好好跟胡奉仪学学,胡奉仪的头可梳得不错。”
她随手从首饰匣子中捡出一根金簪丢在地上,“这簪子便赏你了,胡奉仪,日后多教教我的丫头你这积年服侍人的本事。”
胡奉仪低眉顺眼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簪子,受宠若惊般向罗文樱行礼谢赏。
燕嬷嬷瞪了祝丽华一眼,“既然王妃已经梳洗完了,那边请两位服侍王妃用早膳罢。祝奉仪不会连布菜端茶都不会吧?”
祝丽华只有低声道,“妾自然尽心服侍,只是手脚粗苯,望王妃不嫌弃。”
胡奉仪赶紧上去扶着罗文樱坐到桌前,祝丽华便从小丫头手里接过食盒来一样一样放到桌上。
她十个指头都缠了细布不灵便,一碰碗碟便钻心地疼痛,只能咬紧牙关忍着,额头微微渗出汗水来。
兰萱在一旁看着心里如油煎一般,又不能上去替,只有帮着小丫头子收拾食盒,小心招呼。
绮梨居有小厨房,先前大厨房按分例送来饭菜,有了小厨房便停了。
北堂焕每日也在绮梨居吃,菜色也没有定例,每日随心有什么想吃可口的便吩咐小厨房的厨子做。
现在正房的小厨房尚未齐备,大厨房便得依照王妃的分例送菜品来。
罗文樱口味清淡,四样精致小菜,四个热菜,四样点心,两样细粥并两个炖汤。
胡奉仪和祝丽华一边一个侍立,胡奉仪是先前服侍惯了北堂焕的,自然知道眼色,见罗文樱目光落向哪道菜,便用银箸夹了哪道菜放到白瓷小碟中。
祝丽华手脚笨拙的跟着学,见罗文樱眼光看向汤盅里的羹汤,连忙端起来放到她面前。
汤羹盛得有些满,不小心便溢了出来,热汤上手,顿时渗透棉布刹得手指生疼,虽然极力忍住,却还是滑脱了下来。
咣当一声,汤盅滑在桌面上歪倒,热汤淌得满桌都是。
韩嬷嬷惊叫一声,忙着拿起罗文樱面前的大布遮住衣裙,还是有汤水顺着桌边流下去将一条崭新的石榴红裙染得斑斑驳驳。
燕嬷嬷顿时竖起眉毛厉声喝道。“祝奉仪好没道理!你若不愿服侍王妃直说便是。
这样摔盘砸碗,连王妃的裙子也染了,诚心是不让王妃吃个安生饭!
昨天叫你奉茶,你便用热茶烫了王妃的手指,今天又使出这样的伎俩,简直太过猖狂!”
胡奉仪赶紧退到一旁用手拉扯祝丽华的衣袖,示意她赶快跪下请罪。
罗文樱简直欺人太甚,祝丽华一股怒火从心底燃起,挺直身子看着罗文樱道。“妾诚心服侍王妃,王妃何苦如此咄咄逼人。”
兰萱姑姑心里顿时一凉,坏了,今日只怕又不得善了。
她一个劲给祝丽华使眼色,祝丽华一双大眼只盯着罗文樱,脸色冷然。
“祝奉仪果然心高气傲,明明是自己不惯伺候人砸了汤盅,却怪我家王妃心高气傲。”
燕嬷嬷拍着手称赞。“昨日砸了茶盏,今日便砸汤盅,明日是不是连王妃的性命也要拿去了?
咱们王妃是圣上赐婚,皇家亲迎,三媒六聘全幅仪仗娶进门的当家主母,竟被一个妾欺负到如此地步。”
她转过身看着罗文樱,抽出手帕来拭擦眼角。
“娘子在家金尊玉贵,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。如今嫁到这王府却被一个妾如此作践,老奴今日便是一头碰死了,也要替王妃讨个公道。”
说完装腔作势就要撞头,蒹葭和白露几个大呼小叫的拦着。
祝丽华往后退了几步,满眼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乱哄哄的一幕,竟然还有这般栽赃人的。
兰萱姑姑趁着乱凑到耳边心焦火燎的说道。“奉仪赶快认错,不然闹到王爷与宫中去了,要吃大亏!”
罗文樱依然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瞧着她,嘴角挂着冷笑。
我倒要看看你祝丽华有多大本事敢在我正院里闹起来,正好我就借着由头进宫告状。
祝丽华神色惨然,整了整衣裙双膝跪下,低声下气认错。
“原是妾一时手滑砸了碗盏,搅了王妃用膳。都是妾的不是,望王妃开恩。”
罗文樱脸上笑容渐渐变大,摆了摆手示意蒹葭几个扶着燕嬷嬷上一旁歇息。
她站起身来走到祝丽华面前,居高临下看着她道。
“祝奉仪的规矩真的要好生学学,动不动便如同市井野妇一般撒泼,这王府后宅可容不下你。
从今日起,便让燕嬷嬷到绮梨居去每日教奉仪四个时辰规矩。什么时候奉仪学会为妾的本分了,什么时候再来正院服侍。
不然我这正院每日这么一砸一闹,可没法度日了。”
她看了看兰萱姑姑,又说道。“还有,奉仪的院里也没个正经得用的人,恰好我这里有个二等丫头叫黄鸟,是燕嬷嬷亲手调教出来的人,
既然兰萱是古嬷嬷借给绮梨居的,那就还回去吧,日后让黄鸟管着你院里的事就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