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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二章 空谷

将门嫡凰 玉冷 3770 2021-11-30 11:37

  听了婉妃的挑拨,他那位好父皇大怒,心里眼里哪还有什么公正道义在,一脚将他蹬倒在地,不准任何人去扶他。

  做完这些,还嫌不够,又命人端来一盆冷水,从上往下泼在了他的身上,从上往下居高临下睥睨着他:“太子以下犯上,不敬庶母,欺压手足,心怀不轨,从今日起废黜太子之位,贬为庶人,以儆效尤。”

  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关心的话,字字句句都在明里暗里敲打他,废黜他。

  当时的他,终究年少太过轻狂,不懂得藏起锋芒,收起怨气,冲着高高在上的君王大吼一声:“有本事你就废了我,你敢废了我吗?你能废了我吗?父皇,你不要忘了你的皇位是谁帮你坐稳的,区区一个后妃能让你站在这里吗?今日你废了我,明日弹劾你的折子就会摆在你的案几上。”

  君王独宠后妃,任其蛊惑君心,废黜太子,这个罪名着实不小。

  废太子自古以来就是大事,除非犯了大错,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历代君王一般不会废太子,太子乃立国之本,一旦国本有所动摇,国家将会有所动摇。

  大梁的百姓,臣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任其废立太子。

  听了这话,皇帝许是怕了,心中有所忌惮,但在众人面前又不可能收回刚才说的话,仔细一想,方才只是口上说的话,并未下达文书,经由三书会省,这旨意始终不算数,一颗心放心下来,心中又不肯白白咽下这口气,冷声道:”既然你想找死,朕不拦你,你就在这里跪着吧,朕何时叫你起身你在起身。”

  说完,拥着婉妃,宋子泽进了暖阁。

  那年是最冷的一年,刚刚下过一场大雪,外面的温度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,如今又飘起了雪花。

  漫天鹅毛纷飞飘扬,从无边无际的黑色天穹中往下飘落,厚厚的积雪几乎要将整个宫城覆盖。

  雪还在下,立在一旁的太监宫女频频将目光投向他,眼中带着同情与悲悯,仿佛他是一个悲到了极致的人。

  也是,他如今这副鬼样子不是悲到了极致吗?

  那一刻,他全身冰冷,认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,母后临终前让他孝顺父皇,为父皇分忧,还说什么“你父皇这辈子太苦了,母后再一走,你父皇真正就是孤家寡人了,你多体谅体谅他。”

  这完全是他妈在扯淡,昏君还哭,还是孤家寡人,这是在胡扯吗?

  到了深夜,暖阁里的灯火灭了,除了早已离去的宋子泽,迟迟不见人出来,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。

  膝盖冻得钻心刺骨般疼,地上的雪融化成水侵湿了裤脚,轻轻一挤就可以挤出水来。

  他一动不动地在雪地里跪着,浑身上下跪的笔直,单薄的身躯透露着倔强。

  有几个内官宫女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,几番犹豫下,陆陆续续上前俯身劝解道:“殿下,天色已晚,你这样跪下去身子吃不消,要不你先回东宫,若是皇上问起,奴才们替你圆过就是。”实在是看不得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跪在雪地上直到深夜。

  当时的他身躯肥胖,脸上还带着婴儿肥,还不及现在的三分俊美,直到现在他一直在想,他那晚是不是真的落魄至极,明明长着一张不会令人同情的脸,却让人多次怜悯。

  他背后有姜氏,论底气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,不用受这份苦楚,即使他抗旨不跪,他父皇也不敢拿他怎么样。

  当时,为了求证他父皇心中仅存的一点父子情,不!……应该是良知,他毅然跪在满天雪地里,期待着暖阁的门再一次打开。

  天暗到夜黑,再到初晓。

  东边的一丝裂缝破开,钻出一丝光亮。

  他的腿没有了知觉,已经完全麻木,他很累,也很痛,心痛?还是腿痛?他已经分辨不清了。

  头昏昏沉沉,重得让他快承受不住它的重量。

  太阳似乎出来了,身旁的人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,含着喜悦惊奇的。

  光明来了吗?

  他为何感受不到,也对!他处于黑暗冰雪中,四肢早已被冻的麻木,哪里还看得见光明。

  他已经很累了。

  眼皮儿上像是挂了个千斤鼎,重的都要睁不开了,他缓缓地闭上眼睛,想要享受片刻的安宁时。

  脑海里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呼唤着他,“不要睡!”

  那声音让他不要睡 !

  听在耳里,眼皮没有丝毫动弹,死死不愿睁开。

  那声音却又一次响起,却是两个字:起来!

  究竟是谁?他费力地在脑海里挖掘纷乱的记忆。

  恍恍惚惚间,一阵幽香迎面袭来,像是纯天然的花香,没有经过炉子熏染的香气。

  听那声响有人从身后靠近,听这声音似乎是朝着他走来。

  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真切的咯吱声,脚步轻缓而悠闲。

  被这若有若无的幽香一扰,神经一触动,全身上下的困意好似无缘无故消失不见,他睁开双眸,看向来人。

  在她身上,“清丽出尘,美若天仙,倾国倾城,冰肌莹彻”这些词汇仿佛都不足以形容他见到她的第一印象。

  美若芙蓉出水、清若姑射仙子。她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,犹似身在烟中雾里,周身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,似真似幻,实非尘世中人,除了如瀑的长发垂下,全身雪白,当世惊艳且无双,丰姿绰约,风致嫣然,让人不敢直视。

  年岁看着与他一般无二,五官已经生的好生端正绝美,姿容清丽秀雅,如出尘脱俗的仙子,整张脸素面朝天,仍难掩清丽姿色。只是那目光中寒意逼人,澄如秋水,寒似玄冰。

  若是她肯多笑笑,展露笑颜亦或是嫣然一笑之际,定是如异花初胎,美玉生晕,明艳无伦。

  她就如天仙下凡,仿佛不食人间烟火,实在美极清极冷极。

  她出现在他最落魄,最灰心,最苍白无力的年岁,她的到来,温暖了他的岁月,救赎了他的时光。

  来人绕到他面前,似是不解地看向他,从他的服饰打扮不难看出他是一个皇子。

  或许她是在疑惑为什么一个皇子会跪在雪地里。

  他以为她会问他原因,亦或是说些好听的话化解他此刻的窘况,瞧见了别人落魄的样子,一般人都会开口轻易绕过这个话题。

  过了半晌,女子终于开口,开口第一句却不是教他起来,一如他猜想的一般,是一道清冷的声线,“小呆子,你是皇上的皇子?”

  这是疑问句,不知何故他却听出了肯定的语气。

  他听完之后一怔,随即有些恼怒道:“谁是呆子,我是不是与你又有何干?”

  说实话,被一个同龄的少女故作老态的调侃喊道小呆子,是个人都不会开心,虽然当时他确实是被她的模样给惊艳到,但内心深处却没有被这她的美貌所动心。

  她冷笑一声,颇有些好笑:“我不唤你呆子唤什么?莫非唤你胖子不成?”

  真正是个伶牙俐齿的人,也不论人家会不会受伤,亦或是自己会不会有性命之忧,挑着人家的短处来。

  他冷哼一声,半点没有与她斗下去的欲望,他的腿如今还痛的要死,身体的肥胖,他清楚地感受到全身上下血液僵在一处,好像不能很好的活动。

  见他不答,她有些累了,随即直奔主题:“喂,你是不是太子殿下?”

  这一次是询问的语气,语气中半分不见她对他这个太子殿下的尊重。

  “是又如何?”他艰难地开口,身子的不适感慢慢地回来,膝盖僵硬感也慢慢一道袭来,他的身体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全身上下的疼痛。

  她垂眸注视着他好一会儿,绕是他忍耐得再好,还是无法逃脱她的眼睛。

  最终,她俯下身子,见他手臂被冻得满脸通红,不止手臂,脸颊,甚至全身,也不多言,伸手拍打了一遍他的肩膀,直到他的手臂血液开始循环事后,才缓缓开口道,“我让我们沈府的人送你回东宫。”

  “沈府?”他听完之后,很快捕捉到其中的猫腻。他记得沈氏一族如今被他父皇重用,在朝中一时好不风光,地位炙手可热,根本无需派人来“救”他。

  沈氏一族虽为四大家族之一,历来皇帝对其不是打压就是削弱,可如今看来,他父皇是有意要将沈氏培育成自己的人,而非打压他们。

  如今,沈氏的人为何又要与他牵扯上关系?这不是得不偿失吗?

  站立在他面前的人嗤笑一声,声音从高处传入他的耳中:“不需要再这里猜测了,不过是我自己想来雪中送炭罢了,与沈氏无关。”

  雪中送炭?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她,但他也知道她绝不是这种乐于助人的人。

  心中仅剩的那一点期待被这寂寥寒冷的夜吹的一干二净,他眼眸暗了几分,慢慢握紧了手里的拳头,艰难地从地上起来。

  见他一脸颓败样,她望着他,准确地说,是在同情他,亦或是同情这世上的每一个人。

  眸中带些似是而非的怜悯,清泠的声音开口道:

  “我与你没什么不同。”

  “藏锋即避其锋芒,太子殿下可要好好悟一悟这个道理。”

  “深山幽谷兰草花, 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地,却年年花开花落,岁岁飘香依旧,不争艳,不倾城,有自己的傲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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