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此之后,那一句话成为他午夜梦回惊醒后,挂在嘴边时常呢喃的话。
“深山幽谷兰草花, 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地,却年年花开花落,岁岁飘香依旧,不争艳,不倾城,有自己的傲骨。”
这句话激励了他未来的日子,成为他一生的良药。这话虽然让他不争艳,不倾城,可他仅仅只是听完转头便忘,身在皇家,诸多身不由己,他不可能做到活自己,更不可能做甘于平凡的人。
后来,在他的深谋远虑之下,他成为了如今的模样,心机深沉,锋芒而不露,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。不再像从前那样做那只“出头鸟”,奢求所谓的亲情。
那日的雨下得很大,雷电交加,狂风大作,暴雨侵蚀了宣室殿的帘子,雨滴打在帘子上,啪啪作响。
灯火摇曳,在那间昏暗的殿中,他十七岁,已初成男人模样,眉眼处的深沉更甚躺在病床上的人。不似儿时肥胖的模样,俊美的五官让人差点误以为他是个好人。
他站在床边,居高临下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人。
嘴角上扬,闪过一声嗤笑:“父皇,孩儿来送你最后一程。”
早已被毒素侵染的千疮百孔的身体虚弱的连眼睛都睁不开,全身上下笼罩着一股死亡的气息,他的父皇不过刚及四十,哪里还有当年的模样。
床上的人没有动静,他也不急,静静地站在床边等候着。
良久,躺着的人忽然睁大了双眼,那双微弱的双眸死死地盯着他,浑浊中好似看穿了一切,“逆子,这一切……都是你设计的……”
昏庸多年的人临死之前难得聪明了一会,他冷笑着弯腰在床沿边坐下来,一言不发地将露在外面的两只胳膊放进被子里,又细心掖好被子,若是有人再此,看见他动作之细心,差点让人以为他是一个孝子。
“父皇,你一向英明神武,怎么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?怎么能说这一切是我设计的呢?我不过是拿回属于我,还有我母后,姜家的东西。”他凑在君王耳边道,说完嫌弃身上腐败的味道,忙站起身来远离床榻。
满脸嫌弃的模样气坏了君王,他忍着身上的虚弱,捶足顿胸,想要起身,奈何身体实在没那个力气,只能拖着微弱的双眸盯着他,只有出气,没有进气了。
没想到他一句话竟让他父皇气成这般模样,看样子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撑不到了,他有些讽刺,他的父皇这一辈子英明神武,自己是何等英雄般的人物,竟然临了了落的遭他嫌弃的下场。极高的自尊怕是不容别人嫌弃他,因为才会这般气愤。
见人要走了,他兴致索然,临走前最后补上了一刀:“父皇放心,婉妃已经被孩儿卖到最下等的船窑,皇帝的女人,相信那些卑微的百姓会好好享受的,至于…子泽的尸体,如今怕是被野狗啃食的差不多了,父皇你可以宽心了,你到了地下就能与子泽他们团聚了。”
他用最云淡风轻的语言说出世间最
恶毒的话,他父皇最喜欢婉妃和婉妃生的儿子,临死前能听到他们的下场,就算死怕是也不能瞑目吧。
已经将近垂暮的君王忽地安静了下来,睁大着双眼,死不瞑目。
原来皇帝驾崩竟是这般光景,不知道多年以后他又是哪般光景呢?
不知道会不会如他父皇这般妻离子散,死不瞑目。他的父皇在如何聪明恐怕也不会想到婉妃的下场会是这般。
他不可能对他们心慈手软,留一丝情面。
最后,一切事情都解决了,他站在了顶峰之巅,周围所有相权,军权的制约,但他好歹能松了一口气。
有什么能比坐上龙椅更让人舒心的事呢,至于让他重拾力量的那个女子,当天下午他就派人打听清楚,得知了那女子的身份。
沈氏嫡女,沈将军的爱女,沈南雁,沈谨的唯一胞妹。
沈氏一族历代从武,那时沈氏的当家人沈拓更是战无不胜的将军,可以说是忠心耿耿,为国为民了,但自古以来君王底下始终不可能有一个功高盖主的臣子,除却沈谨之外,沈将军一家常年需得驻守边关,每逢年关将至,必得提前一月有余上书求旨回京过年。
因而,他能见到沈南雁的机会寥寥无几,那时他要防止婉妃的迫害,又要暗中扩大自己的势力,就更是不可能见到了。
偶而几次只隔着建筑园子,或是席间远远见过几次,除却之外,整整几年里,他不再见过她。
好在沈谨作为他的伴读,经常与他待在一处,时常在他耳边提及她,说她什么时候要回来,喜欢吃什么糕点,喜欢什么颜色,什么花样。
“宋珩,我多希望当初从未救过你。”女子凄婉的声音响起,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眼睑划过,怎么也止不住,滴在了他的心头。
而后,场景一换,女子决绝地走入了火海,留给他一道孤傲的背影。
“沈南雁,别走……你别走!”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将她拉出来,却发现人已经没入了火海。
宋珩忽地厉声呼喊着从梦魇中惊醒,睁开眼睛的一霎他失神落魄地望着自己的手,周围的布景是在宣室殿,没有火海,没有所谓的质问与后悔。
他这是做梦了吗?
又是那个梦,她葬身火海的梦,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,仿佛是他们的前世。
他一次又一次从那个梦中惊醒,恐惧汇聚成无边的苦海,翻涌着快要将他整个人淹没掉。
你为何这么恨我?连梦中也是如此。
被惊醒后,他躺在床上,辗转反侧,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。
沈南雁!
他呢喃着,眸光逐渐深了起来。
“皇上??!!你醒了吗?”外头传来林之际的小心翼翼的声音,怕吵醒了他,连声音都轻了好几分。
“无事,朕梦魇了。你下去歇着吧,这里不需要你守着了。”他头也不回地回答。
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处,直到听不到一点声响。
………
红樱进屋的时候,见沈南雁还未醒,正准备出去,眼睛多看了几眼,视线留在露在外头压在被子上的手臂,她又上前一步替沈南雁盖好了被子。
昨日不是她守夜,今早起来就听见昨夜守夜的人再说皇上半夜披着衣服回了宣室殿。
她心下一紧,担心沈南雁与宋珩发生了争执,身上会不会受伤,如今瞧着怕是没什么外伤。
正这般想着,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眸,将红樱略显担忧且忧心的神情入了眼,心下了然,知道是因为昨日的事担心她,问道:“今日下雪了?怎么起得这么早?”
说话家间,红樱已站起身朝着窗外走去,顺道掩上了窗前的那几道纱幔帘子,点头嗯了声,扭头朝着沈南雁欲言又止。
“小姐?!”其实她想问的是关于皇上和姑爷,小姐是如何想的。如今姑爷回来了,她家小姐心里爱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姑爷,可现在却在皇宫做了皇上的妃子。
这个时候,皇上又不肯轻易放她家小姐离开,她又怕她家小姐和姑爷之间因为这件事误会彼此,相互猜忌,最终形同陌路。
沈南雁嗯了一声,“红樱,我知道你替我担心,放心,我和他之间不会落到那般田地。既然说过要相守一生,我们就不会背弃彼此。”
面前的女子容颜一如昔日,秀美倾国,娇小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,在她身上看不到担忧之色,可她说不上,总感觉面前的人不是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。
是希望,生的希望。
以前,在她家小姐脸上,是对万物的漠视,不关于己,好似看不到生的希望,自己的存在是可有可无的。
而如今她在她身上看到了希望,是生的希望,活下来,好好生活的希望,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向往。
熬过了这些日子她就可以满心欢喜地生活了。
在沈南雁身上,红樱看到了这样的希望。
想通了这些,红樱忍不住心里一涩,待在沈南雁身边久了,看得久了,她却替她心疼起来。
沈南雁的无奈、孤寂、痛苦时不时流露出来,红樱甚至能窥探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失望。
原来的沈南雁,在没有遇到慕昭之前,活得潇洒,虽然对世界失去了希望却过得好好的,而如今,她虽然对生活充满了希望,憧憬,可瞧着宋珩如今的举动 ,怕是不会轻易放她走。
沈南雁教她忍不住叹息,心疼,多傻的一个人啊,傻得直教人心疼。
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尝试爱情,两人的情意之间插进了第三人始终太拥挤,三人的爱情,也苦了三人。
宋珩苦,苦于痴情错付难述,慕昭苦,苦于一腔心意难相守,而沈南雁苦,苦于情意难辜负,却已辜负。
“小姐可曾想过与忘记姑爷的那段情,重新开始新的人生,试着接受皇上,其实皇上待你一片真心,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。”红樱迟疑地说出这番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