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棣看着盛庸的尸身唾弃道:“卖主求荣之辈,端得脏污了我的大殿,若不是看在山东铁铉未平的份上,朕早就将你绳之以法了。”
说罢,他命人将盛庸的尸体拖走,并将那柄宝刀转赐给袁珙道:“袁先生,你识人相面,走惯了江湖。今日朕特将这把宝刀赐予你,你可便宜行事,帮朕去找寻那空闻和尚和他身边的一干人等,是死是活,给个准信,也好了却了朕的这桩心事。朕一定重重赏你。你的徒弟胡英也与你同去,做个帮手。找不到那空闻,你们就不要回朝。”
袁珙手捧宝刀,双膝跪地,口称遵旨。
朱棣一挥手,二人便起身出宫。
二人出得宫来,回到下处,胡英问袁珙道:“师父,这天地茫茫,我们到何处去寻那空闻和尚?”
袁珙叹了口气道:“找不到也要去找。今上杀伐果决,不似前朝仁柔,我们若是寻不到那空闻和尚,盛庸便是我们的下场。他赐我宝刀便是此意。”
胡英一听此话,吓了一跳,哭丧着脸对袁珙道:“师父,是我害了你。我当初立功心切,才主动请缨去追查空闻和尚的下落的,没想到如今竟然是这个局面。”
袁珙捻须一笑道:“你不必灰心,此事我们也不是全无头绪。”
胡英眼前一亮道:“师父,你找到线索了?”
袁珙道:“你想那空闻和尚若要复辟,你说他会去哪里?”
胡英想了想,摇摇头道:“铁铉已死,高巍自缢,山东已平。驸马梅殷也被圈进在府中,不见外人,徒儿实在想不出天下还有何处能助那空闻和尚复辟。”
袁珙轻笑了一声道:“你真是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啊。那西平侯沐晟雄踞云南,拥兵十万,与懿文太子一系是通家之好,目下那空闻和尚无处可去,我断定他一定会去投奔西平侯沐晟的。”
胡英一拍自己的额头,恍然大悟道:“师父教训的是。我们即可前往云南察访空闻和尚的下落。”
袁珙神色凄然道:“你先去云南,打个前站。我要将小五的骨灰带回宁波府,安葬于祖坟,好让他入土为安。待此间事情一了,我也赶赴云南与你一同查探那空闻和尚的下落,此番不找到他,我誓不罢休。”
胡英安慰他道:“师父你节哀顺变,我先行一步了。”说罢,他告辞出来,收拾行装,赶赴云南去了。
袁珙便带了自己儿子袁小五的骨灰回到了宁波府,找了一处山明水秀之处安葬了小五,又想到自己已年过花甲,一生相人无数,却落得了个断子绝孙的下场,不由得悲从中来,放声痛哭,也许是泄露天机太多,才遭此报应吧。
七月十五日是道教的中元节,佛教称为盂兰节,民间俗称为鬼节。这一天一般都要祭祖。
宁波府里的大街小巷人家从七月初七便开始打扫庭院,将本家的祖宗牌位请出来,摆上香案,放置贡品,祭拜祖先。到了七月十三、十四、十五日,更是隆重,都要早晚上供,倒茶敬香,待祖先吃饱喝足,在七月十五这一晚是要把祖宗送回去,因为这一天地狱大门洞开,各种牛鬼神蛇,妖魔鬼怪都要来人间游荡一番。
家家户户都要焚香烧纸,给祖宗先人送钱,让他们路费充足,在下面也过得丰衣足食,顺便也给小鬼买路钱。
故此有诗云:“又到中元送袱钱,晚风无语送青烟。时光老去人非昨,只有哀思似去年。”
当然这种时候也免不了有娱神赛会,宁波府最热闹之处便是在东门外的天妃庙,人们将天妃娘娘的塑像抬出来,彩车游行,伴以舞龙灯,踩高跷,一路吹吹打打,好不热闹。
天色将晚,人们还会燃灯祈福,甬江之上都漂浮着荷叶灯、蚌壳灯。尤其是那蚌壳灯,形态各异,分为好看。灯光点点,与倒映在河面上的星月交相辉映,真是星河倒流,天上人间。
民间传说,点灯照冥,因为冥界幽暗。亡人在七月十五这一天回到阳间,享用了家人的祭品后,阳间要点灯照亮他们回去的道路。
袁珙也在水面上放了一盏荷花灯,看着那盏灯晃晃悠悠的飘向远方,他在心中默念道:“小五,爹一时错手杀了你,你不要怪爹。今日是中元节,我给你烧了好多钱,足够你回阴间之用了。你下次投胎找个好人家,不要生在爹这种人家了,当个普通老百姓,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也就是了。”
祷告已毕,他不觉又流下两行清泪。
他转身拾级而上,随着人流,不知不觉来到了天妃庙中,他取出十文钱,向庙祝请了香,来到大殿之上,向天妃娘娘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。
忽然他后背被人撞了一下,他转身一看,两个一老一少的女人从他身边急匆匆走过,向西配殿走去,屋檐下站立一个男人,长身玉立,夜色之中,看不清面目。
那年轻女子走到那男人面前,激动道:“士行哥,终于见到你了。”
那男子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环顾四周,拉着那女子转身便朝外走去,那个年长女子也紧跟在他们二人身后。
袁珙猛然醒悟,这个男子便是张士行,小五便是因他而死,袁珙火往上撞,急忙追了过去,快到近前,他朝着张士行后背双掌齐出,这才大喝一声道:“看掌。”省得日后有人说他背后偷袭。
张士行正拉着宋三娘向外走去,忽然听到背后脚步声急,又听到一声看掌,急忙将宋三娘望旁边一推,忽得转身,与来人对了一掌,他本来功力与袁珙便相差了许多,上次在淮安与他对了一掌,便口吐鲜血,调养了许多日子,最近身体刚刚复原,又与袁珙对了一掌,这次他受伤更重,身子呼的向后飞去,撞在墙上,落了下来,哇得又是吐出一大口鲜血。
宋三娘和宋母见张士行受伤倒地,急忙扑过去查看,见张士行双眼紧闭,脸色惨白,口吐鲜血,都心疼不已,双双起身向袁珙扑了过来,口中叫道:“你是什么人,为什么打我家相公(女婿)?”
袁珙哼了一声道:“他是朝廷钦犯,我奉旨捉拿,你们二人与他同罪。”
说罢,他伸指点了宋三娘和宋母的穴道,二人闷哼一声,瘫倒在地。
庙里烧香的众人看见有人打斗,本都围了上来,现如今又听到朝廷钦犯几个字,都吓得四散奔逃,乱作一团。
这时候一个老者带着几个人迈步走入院中,他一见张士行倒在地上,急忙将他扶起来,给他推宫过血。
袁珙见那老者鹤发童颜,精神矍铄,不由得笑道:“师兄,几十年不见,你还是那么精神。”
那老者正是袁珙的师兄张松溪,他和黄子澄等人已经与细川五郎见过面了,船也准备妥当,但一直未见张士行身影,知道他与妻子岳母约在天妃庙见面,故和众人一起前来查看情况。
张松溪抬头一看,认出是袁珙,愤然道:“袁珙,你我之间的恩怨当由你我二人解决,不要牵连旁人。你干嘛打伤我的徒孙?”
袁珙笑道:“他是朝廷钦犯,我当然要将他捉拿归案了。”
张松溪道:“他若是朝廷钦犯,当由地方捕快缉拿,你凭什么要横差一手?”
袁珙将背后的布囊解下,亮出了御赐的宝刀,对张松溪道:“这是皇上御赐的宝刀,准我便宜行事,师兄要不领教一下。”
忽然人群中有人嗤笑了一下,不屑道:“什么狗屁皇上,不过是谋朝篡位罢了。”
袁珙扫了一眼众人,只见人群中站立一位和尚,头型偏左,他见过朱允炆的画像,与此人极为相似,他当即飞身跃起,一刀刺了过去。
他知道张松溪与自己武功相若,但对方人多势众,不知道其中还有没有隐藏的高手,他必须先发制人。
朱允炆只见一道寒光飞来,自己躲闪不及,双眼一闭,大叫一声:“我命休矣。”
只听得耳边噗嗤一声,他急忙睁眼去看,只见那把钢刀插入了黄子澄的胸膛,原来危机关头,黄子澄飞身过来,挡了这一刀。
黄子澄和齐泰二人住持削藩,措置失当,酿成大祸,然最后都是为了救朱允炆,而以身殉国,也可谓忠臣了。
袁珙正欲拔刀,再砍向朱允炆,张松溪忽得跃起,一拳向他后脑击来,拳未及身,劲风袭体,袁珙不敢托大,急忙向旁边纵身一跃,躲过了这雷霆一击。
张松溪站在庙门口,对众人喝道:“你们快走,我来断后。”
黄瞻、王恕二人急忙将张士行扶起,和朱允炆一同逃出庙去。
张松溪双手一错,摆了个起手式,对袁珙喝道:“几十年没见了,我们师兄弟好好考较一下手上的功夫,我顺便清理一下门户。”
袁珙哼了一声道:“那自然是你师兄的功夫深了,否则我也不会将御赐的宝刀随身携带了。不过你虚长了我几岁,年老体衰,不利持久。”
张松溪跃前一步,化掌为刀,当空劈下,口中叫道:“那我就速战速决。”
袁珙侧身躲过,顺势一指戳向张松溪肋下。
他二人同门几十年,双方的招数都十分熟悉,故此翻翻滚滚斗了上百个回合仍未分出输赢胜败。
确如袁珙所料,张松溪年事已高,不利久战,见斗了这么长时间仍未能将袁珙拿下,心中不免焦躁起来,故意卖个破绽,转身向后便走,引袁珙双掌向他后背拍来,他忽得向旁边侧身,反手双掌向袁珙左边击来。
袁珙正防着他这招,急忙蓄力迎了上去,双掌相交,张松溪催动内力,想要一举把袁珙心脉震碎,袁珙急忙运功抵挡,二人双掌便黏在一处,无法分开。
袁珙内力修为不如张松溪,眼看不敌,他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了躲在大殿石柱后面的庙祝陈阿福,便道:“庙祝,你快帮我杀了他,我一定重重赏你。”
那庙祝陈阿福贪财,一步一步走了过来,拔出了黄子澄身上的钢刀,慢慢向张松溪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