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士行急忙查看,只见于老三后心中了一箭,看来是大伙儿逃离南岸之时中的箭,他却一直硬撑着将船摇到北岸。
于老三眼睛半开半闭,虚弱的从口中吐出几个字:“我终不负所托。”说罢,双眼一闭,溘然长逝。
张士行抱住于老三的尸身放声大哭,不知道是在哭这个舍生取义的船家,还是山河易主的国家,抑或是身世飘零的自己。
朱允炆在岸上双手合什,对着于老三的尸身躬身施礼道:“阿弥陀佛,于老兄,愿佛祖保佑你早登极乐。”
他在心中默念道:“若是我有朝一日复登皇位,定要给你建庙封诰,颂扬忠义,永世祭拜。”
他见张士行抱住于老三的尸体兀自痛哭,便上前劝道:“好徒儿,人死不能复生,你要节哀顺变,我们还有要紧事去做,大家伙儿要尽快上路,不能在此耽搁。”
张士行听朱允炆如此说,便收住悲声,用衣袖拭了拭眼泪,将于老三后背上的箭支拔出,把他尸身放平,稍微给他整理了下容颜,然后取出打火石,将船点燃,自己跳回岸上,将船使劲向江里一推,那小船便晃晃悠悠向江心飘去,小船火势越烧越旺,就算是给于老三做了个火葬。
张士行和众人在岸上跪倒,向着熊熊燃烧的小船叩了三个响头,算是给于老三送行。
张士行在心中默念道:“于老哥,你与我虽是萍水相逢,但你却侠肝义胆,救了我等一船人的性命,功莫大焉。而我竟然不知你家在何处,不能将你归葬故乡,是为至憾。你是水上讨生活的,我只好让你复归大江,希望你不要怪我。”
突然,他的耳边传来一阵惊呼,他抬眼一看,只见那艘着火的小船竟然向一艘顺流而下的大船飘去,不一会儿两船相撞,大船也被引燃,大船上的人手忙脚乱的浇水灭火,还有人用长杆把那小船拨开。
忽然从那条大船上跳下一人,身体瞬间没入江中,不见了踪影。
张士行开始以为那人是为躲避火灾而跳江逃生的,他自责不已,后来才发现那艘大船上的火早已熄灭,船上之人呼喝不已,似乎在寻找什么,但船行甚速,那人几次浮沉,便离大船相距了数里之遥。
张士行见那人还在江中挣扎,心道这是我惹出来的事情,我一定要去救他。便脱了外衣,一个猛子扎到江中,向那人游去。
张士行虽然长在北地,但他在京师任锦衣卫的几年中便学会了游泳,另外他修习内家拳日久,功夫精深,内息悠长,在水中半个时辰以上不用换气,故此水性极好。
朱允炆登人见张士行跃入江中救人,不能舍了他便走,只好在江边焦急等待。
黄子澄有些埋怨道:“这个张四,虽有些侠肝义胆,古道热肠,可是也不晓得事之轻重缓急。”
盛庸别了他一眼道:“黄先生,若不是他有这么个脾气,又识得了于老三那样的人,我等如何过得了大江。”
黄子澄满面惭愧,向盛庸拱手道:“盛兄教训的对,我也是为了空闻大师着想,不想让他耽误了行程。”
朱允炆悠悠道:“既出京师,便处处荆棘,快慢也不急在一时,我们便等等这个徒儿又如何?”
黄子澄连连点头道:“大师教训的是。”
众人正在说话间,张士行已经救起了那人,抱着他从江里湿漉漉的走上岸来。
张士行将那人放在岸边,用手按压他的肚腹。众人围拢过来观看,黄瞻一见之下,不由得惊呼道:“王恕。”
黄子澄也指着那人惊叫道:“此人是翰林院编修王恕,与黄瞻是同榜进士,名列榜眼。”
张士行压了几次后,那王恕吐出了几大口水,便慢慢睁开了眼睛。
他先看到黄瞻,苦笑了一下道:“状元郎,你也来了。”
黄瞻笑骂道:“来哪里了?”
王恕道:“阴曹地府。”
黄瞻指着明晃晃的日头道:“你真是昏了头了,这青天白日的,何来的阴曹地府。”
王恕闻言,猛得坐起,环顾众人,惊叫道:“黄太卿,状元郎。”张士行和盛庸二人他不认识,但看着面熟,亲切,肯定在哪里见过。
他又看了看朱允炆,似曾相识,但又不敢确认。
朱允炆双手合什道:“小僧空闻。”
王恕拉着黄瞻的手,急道:“黄翰林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你看给我讲讲。”
张士行一脸严肃道:“王翰林,你先说说你为何跳江?”
王恕叹了口气道:“前些日子,我奉旨前往广德一带募兵,招募了数百人,我便率这些人坐船赶紧回京,想要勤王救驾,谁知快到京师之时,传来消息说是燕军入城,陛下自焚。我招募之兵不愿空手而归,听说我名列奸臣榜上,便欲送我前往京师领赏。但他们也不好意思将我五花大绑,只是软禁在船舱之内。谁知两船相撞,船上混乱不堪,我便乘势跳了江。”
黄瞻骂道:“你个旱鸭子,又不会游水,跳江做什么?你虽名列奸臣榜上,到了京师,只要你肯归顺,未尝不获重用。”
王恕哭道:“陛下是仁义之君,我身为臣子,当此国破家亡之时,能不以身殉国?否则礼义廉耻何在?”
众人听了一阵默然。
朱允炆听后,说了声:“阿弥陀佛。”便转身离去,眼泪扑簌簌流下。
张士行把王恕扶起,跟在众人身后,默默前行。
王恕仔细打量了他半晌,问道:“你好象是锦衣卫的人,我在京师见过你。”
张士行道:“我叫张四,不是什么锦衣卫。你休得胡说,也无须多问,日后自知。”
众人上得堤岸,眼前便是浦子口城,此处尚未被燕军焚毁,但经过一场大战,到底人烟稀少,而且城门口有燕军把守,众人不敢进城,只得绕城而过。
一行人沿着江边大路,向东急走。走了十数里路,看见路边有个小酒馆,挑出一个酒帘子。
众人进得酒馆,围坐在一个桌子上,酒馆老板过来招呼道:“诸位客官,想要吃些什么?”
众人赶了这许多路,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,盛庸拍案大叫道:“啰嗦什么,有什么好就好菜尽管上来。”
张士行看了朱允炆一眼,对店家道:“烦请老哥给我和师父一人来一碗素汤面。”
黄子澄在旁道:“我是居士,给我也来碗素汤面。”
盛庸见此情形,不耐烦道:“店家,那就一人一碗素汤面。”
众人吃过汤面,盛庸掏出一张百文的宝钞付账,那店家接过来一笑道:“客官,实在对不住了。你老这是洪武宝钞,现如今建文帝都驾崩了,眼看要换新皇帝了,年号一改,这洪武宝钞便是废纸一张,你若是有铜钱,给我十文便是。”
盛庸把眼睛一瞪道:“老子身上只有这个洪武宝钞,你敢诋毁太祖皇帝,我抓了你去告官。”
众人闻听都吓了一跳,那店家只好道:“算我倒霉。你自去罢。”
黄瞻有些于心不忍道:“店家,对不住了。我们不是吃白食之人,确实走的匆忙,身上未带银钱。这样吧,我给你写幅字,以抵饭食。”
那店家想了想道:“也好,强似那什么都没有。”说罢,将笔墨纸砚端出,交给黄瞻。
黄瞻手拿毛笔,沾满了浓墨,问那店家道:“老哥,你想提一个什么字呢?”
那店家道:“我开了这么多年的店,都没有招牌,只有一幅酒旗,你便给我写个招牌吧。”
黄瞻提笔写下三个大字:“仙聚楼。”
这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,气势非凡,那店家连连点头。
黄子澄看了,连连摇头道:“你这三个字只换了几碗汤面,真是斯文扫地。”
黄瞻道:“也算是救一时之急吧。”
那店家问道:“这位秀才要到哪里去?”
黄瞻听得盛庸说去扬州,便含含糊糊道:“我等去扬州烧香还愿。”
那店家道:“尚有些路途,你这字写得不错。我便赠你百文,以做川资。”
说罢,从屋里拿出一个钱袋,里面是一堆铜钱,对黄瞻道:“我看你们不是惯行路的,民间不愿使宝钞,这些铜钱,你们应急之时用。”
黄瞻谢了店家,众人出得店来,又走了数里,来至路边的一处树林中歇息。
盛庸道:“张兄弟,你说说你和你师父的打算,是四处云游呢,还是主持一寺呢?”
朱允炆闻言,低头不语。
张士行道:“我欲和师父等人前往淮安府进香,若上天垂怜,自然还是要做住持的。”
盛庸看了看黄瞻,黄子澄,王恕三人,问道:“你们三人也是去进香吗?”
黄子澄点点头道:“我是居士,自然要随空闻师父前去进香。”
黄瞻已然知道空闻便是建文帝朱允炆,见众人都不说破,也只好点点头道:“我也愿随空闻师父左右。”
王恕虽不明就里,但他为张士行所救,又与黄瞻和黄子澄二人相熟,已经猜到了空闻和尚便是建文帝,便坚定道:“我愿追随空闻师父,无论是云游四海,还是住持一寺。”
张士行紧盯着盛庸,反问道:“盛兄,你此行意欲何往?”
盛庸避开他的目光,叹了口气道:“我是山东人,做生意多年,有亏有赚,如今年事已高,不堪大用,便想归老田园,做一田舍翁,优游林下,与世无争,了此残生。”
朱允炆听到此处,忽然目光凌厉起来,对盛庸道:“盛兄,小僧敢问一句,你是自己做生意呢,还是替主家打理呢?”
盛庸一听此言,急忙跪倒叩头,哭道:“微臣死罪,请陛下责罚。”
朱允炆冷冷道:“盛兄不必如此。你还是称呼我为空闻吧,国家一日不复,我一日不称本名。”
众人皆跪倒叩头。
朱允炆命众人平身道:“在此凶险之地,大家还是用化名妥当。不必拘礼。”
张士行又追问盛庸道:“盛兄,你还与我等一起进香吗?”
盛庸低头道:“国家如此,我难辞其咎,我愿随空闻师父前往淮安,只是你们众人前往淮安,是想去寻那驸马梅殷吗?”
朱允炆点点头道:“驸马梅殷曾受太祖托孤之任,如今又领四十万大军驻守淮安,我们前去投他,复国有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