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平都司都指挥使张信见势不妙,带头喊道:“恭请燕王殿下入城。”
跪在两旁的北平留守文武官员也都跟着大喊道:“恭请燕王殿下入城。”
燕王朱棣无奈,只得一抖缰绳,纵马入城,将世子朱高炽晾在当场。
张信急忙上前将朱高炽扶起,命人将他扶上马去,北平留守一众文武百官也都上马,紧紧跟在燕王队伍身后,来到端礼门前。
燕王甩蹬离鞍下马,上前摸了摸王府门前的石狮子,感叹道:“数月不见,唯有你还认得我是谁。”
跟在他身后的朱高炽闻言,又是吓了一跳。
燕王迈步进入端礼门,直上承运殿来,他却不上高台,转过身来,拉住朱高炽的手,道:“来,来,来,你是燕王殿下,请上去就坐。”
朱高炽闻言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哭拜道:“父王如此说,儿臣只有以死明志了。”
朱棣冷笑道:“何至于此,皇上既然将我免为庶人,我们燕国不可一日无主,你是世子,当这个燕王理所当然,你就不要推辞了。”
朱高炽不敢分辨,只是咚咚咚叩头,把头皮都磕出血来。
张信上前一步道:“燕王殿下,我看世子做这个燕王,也无不可。”
燕王朱棣闻言有些诧异,转头盯着他道:“恩张,此话怎讲?”
张信跪在燕王面前奏道:“臣闻天生非常之君,必赋以非常之德,必受以非常之任,故能平祸乱,定天下。幼主登基,亲信小人,残害宗亲,危及社稷。殿下为太祖高皇帝嫡子,为伸大义,奉天靖难,屡破宵小,天下归心。故此臣等伏望殿下遵太祖之心,循汤武之义,履宸极之尊,慰万方之望,则天下幸甚,社稷幸甚!殿下若登九五,则世子为燕王也无不可。”
燕王朱棣闻言,脸色立刻由阴转晴,却佯装发怒,斥道:“一派胡言。我之所以起兵,为的是诛奸臣,保社稷,全骨肉,岂望他哉?待奸恶一除,我便行周公之事,以辅幼主,此为我志,尔等日后勿复他言。”
丘福见状,急忙跪下叩头道:“恭请燕王殿下登基。”
他这一带头,顾成、朱能等也都跪下叩头,齐声道:“恭请燕王殿下登基。”
燕王怒道:“尔等不要逼我,幼主尚在,我如何能做此大逆不道之事?”
众人面面相觑,不知如何对答。
张信道:“既然如此,还请燕王殿下升座。我等辅佐殿下除奸臣,行周公之事。”
燕王点点头道:“好,我只好勉为其难,继续做这个劳什子燕王。”说罢,迈步上台,坐在王座之上,环顾群臣。
众臣一齐叩头道:“燕王殿下,千岁千岁,千千岁!”
燕王点点头,一抬手道:“众卿平身。”
众人站起身来,文武大臣分列两旁。
燕王似乎发现了什么,问道:“道衍法师现在何处?”
世子朱高炽答道:“父王,道衍法师现在庆寿寺中为阵亡将士念经超度。”
燕王朱棣感叹道:“道衍和尚真有大慈悲也。”
世子小心翼翼问道:“父王若要见他,儿臣命人召他前来。”
燕王摆摆手道:“不必,我自会寻他。”
说罢,燕王便与群臣开始议事,燕世子默默侍立一旁,静听燕王议政,整整一个上午燕王都没找他说过一句话。
散朝以后,燕王带了几名亲兵来至庆寿寺中,见那道衍正在大殿之上,与几名僧人念经诵佛,超度亡灵,香案之上供奉着燕军阵亡将士的牌位。
燕王走上前去,上了三炷香,默念了几句祈愿阵亡将士早日安息的话语。
道衍法师站起身来,走到燕王近前,双手合什道:“阿弥陀佛,燕王殿下怀菩萨心肠,行霹雳手段,合该拥有天下。”
燕王笑道:“劝进之事,想必法师已经知晓了。”
道衍不以为然道:“人人皆想有一场大富贵,自然要积极劝进了。难道殿下不想黄袍加身吗?”
燕王环顾四周,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快步走出大殿,来至殿后,见四下无人,对道衍说道:“本王就是想来听听法师的意见。”
道衍正色道:“时机未到,此刻称帝,不过一袁术耳。”
燕王感叹道:“频年用兵,不过三城耳,旋得旋失,天下何时能平?”
道衍安慰他道:“燕王不必灰心。南军精锐皆在德州、真定等处,京师必然空虚。殿下若领兵直取京师,沿途毋攻城池,绕城而过,京师必一鼓而下,届时殿下登基,才名正言顺。”
燕王点点头,道:“法师所见与我略同。”便把彰德城赵淸所言说了一遍。
道衍大喜道:“殿下,可见人心所向,只要殿下攻克京师,天下即可大定,强似在此与南军周旋。”
燕王一拍大腿,慨然道:“要当临江一决,不复返顾矣。”
道衍也慷慨激昂道:“燕王放心去吧,若事不谐,老衲自刎以谢天下。”
燕王握住他的手道:“不,法师,你不能轻身赴死,无论如何,你要护佑世子周全。”
道衍笑道:“虎毒不食子,燕王殿下已经不疑世子了?”
燕王朱棣苦笑了一下,道:“无他,只是让那个下旨的张士行走脱,有些蹊跷。”
道衍解释道:“燕王且放宽心。那个胡英已将经过与我说了。老衲以为事有凑巧,非故意所为。燕王可知,袁珙袁先生的师兄是谁?”
燕王摇头道:“本王不知。”
道衍继续道:“袁先生的师兄名唤张松溪,是宋忠的师父,是张士行的师祖。胡英又是袁珙的徒弟。那袁珙与张松溪二人有隙,胡英恨不得当场杀死张士行,如何会将他放走?且世子与此事无关,他也不曾料到张士行能够半路走脱。”
燕王朱棣听完道衍的一番解释,对世子的所有怀疑完全解除,顿足道:“哎呀,非法师之言,几杀我子。”
建文三年十二月初二,燕王朱棣在北平丽正门外誓师南征,他身穿金甲,骑乘白马,在排列整齐的军阵前缓辔而行,对众将士大声道:“本王起兵靖难,于今已历三载,幸赖祖宗庇佑,神灵相助,数败敌军。然百姓困苦,天下汹汹,不得安宁。今孤出兵,与敌决一死战,不抵京师决不收兵。然百姓无罪,慎毋扰之。众将听令,如有侵害良民者,杀无赦!”
众将士振臂高呼道:“燕王殿下千岁,千岁,千千岁!”
燕王将怀中令旗一挥道:“出发!”
燕军大队转过身形,鱼贯向南进发。
世子朱高炽率北平留守官员送出城外十里,燕王对他道:“我走之后,北平便全赖你一力支撑了。世子勉之。”
世子朱高炽拱手道:“父王一路保重。”
燕王下马抚其背道:“以前父王错怪了你,你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朱高炽含泪道:“儿臣不敢,定将北平守得似铁通一般。请父王放心。”
燕王笑道:“如此甚好,父王此去给你等打个花花江山来。”
燕王重新上马,正待离去,忽然道衍和尚从送行人群中走出,拉住燕王所乘白马的笼头,对燕王叮嘱道:“燕王殿下,此番南下京师,必定成功。城破之日,若俘获方孝孺,彼必不降,幸勿杀之。若杀孝儒,天下读书种子绝矣。切记,切记。”
燕王朱棣笑道:“一介酸儒,何劳法师挂心,孤记下了。”
说罢,他一挥马鞭,绝尘而去。
建文四年(公元1402年)正月初一,燕军驻扎蠡县,都督朱能率八百轻骑侦查南军动静,行至藁城,突遇德州盛庸部下都指挥葛进领马步军一万为先锋,正在渡过滹沱河,向燕军大营袭来。
朱能乘其半渡,纵兵击之,南军大败,被斩首者千余,溺死者不计其数。葛进仅以身免。
捷报传来,燕王朱棣下令褒奖道:“将军以轻骑八百,出其不意,破贼万人,虽古之名将亦不如也。所部将士建功于岁首,可称大吉,宜加重奖。前锋交战将士都指挥以下皆官升一级。”
燕王将士闻之,各个奋勇争先,摩拳擦掌,欲立新功。
正月十八日,燕军抵达曲阜。燕王申饬众将士道:“孔孟之道,如天高地厚,日月之明,参赞化育,为万世师表。天下非孔孟之道无以为治,生民非孔孟之道无以为安。今孔孟之乡在焉,毋得入境,有践踏一草一木者,杀无赦。”
于是燕军绕城而过,直插徐州。
燕军南下之时,驻守济南的南军见燕军不来攻城,也怯与燕军野战,婴城自守,不敢出城追击,燕军进展顺利,在正月三十日便抵达徐州城下。
铁铉飞檄给德州盛庸,请他率军南下堵截燕军。盛庸此前在藁城败了一仗,也不敢追击燕军,便命平安率军从真定南下追击燕军。
平安便与张士行商量对策道:“弘毅(张士行字),燕军南下,北平空虚,我意带兵北上再攻北平,若北平能下,则燕王成孤魂野鬼,必为我所擒。”
张士行摇摇头道:“平总兵,北平城坚,一时难下。若我军不去追击燕军,则燕军一路南下,朝廷精锐皆在将军与盛侯手中,何能抵挡,若京师有失,我等有何面目去见陛下。”
平安气道:“燕军是从山东南下的,盛侯自己不去堵截,反倒命我前去追击,是何道理?”
张士行劝道:“事已至此,平总兵就不要计较这些了。若能将燕王击败,平总兵亦能封侯。”
平安听他这么一说,才又高兴起来,点齐真定军马向南追击燕军而来。
燕王朱棣觉得一路进展太过顺利,反倒有些放心不下,他命指挥火真率蒙古精骑十二人各带两匹马,沿来路侦查,一有消息,火速禀告。
这一日火真忽然来报,说那南军副总兵平安率兵四万,已经追至济宁,不日将抵达徐州。
燕王闻报大喜道:“来得正好,我定将那平保儿一举成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