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昭闻言立刻色变,对燕王道:“殿下是如此待迎接钦使的吗?恐为天下笑。”
燕王对诸将挥了挥手道:“奸臣不过齐黄等数人,暴尚书乃天子命使,尔等勿要妄言!”
说罢,燕王起身,挽起暴昭的手,走出大帐,带他参观大营。燕王为在钦使面前耀武扬威,早就命令各军连营百余里,戈甲旗鼓相接,而骑兵驰射其中,步卒挥刀对练,燕王问暴昭道:“孤之甲兵如何?”
暴昭哼了一声道:“自古未闻以一隅抗一国,由藩王而得天下者。”
朱棣笑了笑道:“自孤始之。”
阅兵已毕,燕王命在大帐之中摆下筵席招待钦使,酒席宴上,燕王对暴昭说道:“暴尚书归京之后,为我拜谢天子。天子于我份属至亲,孝康皇帝与我同为孝慈高皇帝嫡子。我为藩王,镇守北平,富贵已极,复有何望!天子素爱厚我,然一朝为权奸谗构,以至于此。我不得已,为救死计耳。幸蒙诏罢兵,我一家不胜感戴。但奸臣尚在,大军未还,燕之将士心存狐疑,未肯遽散。望皇上诛权奸,散天下兵,则我父子单骑归阙下,听任陛下发落。”
暴昭道:“燕王若感念自己为太祖子孙,为天下百姓计,当先罢兵,以示诚意。”
燕王不悦道:“若朝廷不肯让步,待我大军兵临城下,便是城下之盟了。”
暴昭微笑道:“那便让你我拭目以待。不过我可以将燕王之意回报陛下,最终请陛下定夺。”
燕王举杯向暴昭敬酒道:“那就有劳暴尚书了。”
次日暴昭辞了燕王,出得大营,却未回京,转道北上,来到了德州。
暴昭入得城内,见过了盛庸,将朝廷计划和盘托出,盛庸听罢,点了点头道:“为今之计,也只好如此了。我在德州一带重新召集人马,现有十多万,守城有余,攻敌不足。若辽东,真定兵马一齐发动,我再配合,三路大军围攻燕贼,可获全胜。”
暴昭道:“那盛侯可传令辽东、真定两路人马,约定日期,向北平进军。”
盛庸尴尬一笑道:“我虽名为平燕大将军,负有指挥全军之责。然不象曹国公获赐玺书黄钺,无甚权威,都督杨文素不听我调遣,平安也是阳奉阴违,真定方面我可派人下书,辽东之兵还是请暴尚书亲自传旨吧,免得误了大事。”
暴昭想了想,道:“好,为国家计,我便亲自跑一趟,不过我想和盛侯要一人为副使。”
盛庸道:“何人?”
暴昭道:“孝陵卫指挥使张士行。”
盛庸笑道:“暴尚书,你那是老黄历了。他现任平山卫指挥使。便是他杀了燕王大将张玉。”
暴昭惊奇道:“原来是他杀了张玉,真是奇功一件,怎么还做指挥使?”
盛庸讪讪一笑道:“他此前犯错,被我贬为百户,经此一战后,我便又恢复了他的官职,因此未能升迁。待他日后立了大功,我自会提拔与他。”
暴昭点点头道:“张士行宅心仁厚,侠肝义胆,皇上甚为看重,日后必有大用,盛侯要多留意。”
盛庸道:“我晓得了。多谢暴尚书点拨。”
暴昭又把在燕营所见所闻向盛庸诉说了一遍,盛庸双眉紧皱,道:“燕军经此一战,士气旺盛,于野战而言我军再难胜他。若是彼等来攻德州、济南,我凭坚城,尚能应付,若是他们绕过坚城,直下江淮,京师危矣。”
暴昭闻言,大惊失色道:“我定将盛侯所言上奏朝廷,令皇上早做准备。”
次日暴昭便与张士行带同五十名护卫,离了德州,向东行来,一直来到大清河口的铁门关,在此登上海船,扬帆向辽东驶来。
张士行望着茫茫大海,波涛起伏,对暴昭感叹道:“暴尚书,人生便如同这艘海船,起起伏伏,若是没有罗盘,便会迷路,在这茫茫大海上打转,永远也到不了彼岸。”
暴昭听他话中有话,便问道:“张指挥,你心中的罗盘是什么?”
张士行脸上显出坚毅的神情,道:“我以前以为我活着的意义就是给爹娘报仇,可我杀了蓝玉、杀了张玉,大仇总算得报,难道我的人生便至此戛然而止了吗?幸得我师祖给我讲了许多道理,我现下心中再不迷茫,我今后无论做何事,都抱定一个宗旨,济困扶危,惩恶扬善,替天行道。”
暴昭奇道:“张指挥,你师祖和你说了什么道理,说来听听。”
于是张士行便把张松溪传授的墨家道理和他细细说了一遍,连带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世。
暴昭听后,大为赞叹道:“墨家之说与我儒家的杀身成仁,舍生取义之学倒有几分相似。不过墨家自成团体,不遵俗礼,故历来为朝廷不喜,自汉武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后,湮没无闻了。未曾想在你们内家拳中竟然流传。”
张士行道:“我也不想做什么墨家钜子,只是奉直道而行罢了。”
暴昭击节叹赏道:“好个奉直道而行,有这五个字,你便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了。”
张士行看着暴昭笑了,道:“暴尚书和我是同道中人。”
暴昭摇摇头道:“我不如你,乱世须用武,可恨我一介文人,不能上阵杀敌,报效国家。”
张士行苦笑了一下道:“我虽是个武人,也无大用,燕军倒是越杀越多了,这天下何时能够安定呢?”
暴昭不无忧虑道:“我从燕营而来,那燕王如狼似虎,而陛下却性如绵羊,恐怕天下易手啊。”
张士行闻言吓了一跳道:“尚不至于此吧。虽说燕王在滹沱河两胜南军,然盛侯处尚有十余万大军,平安处也有十万人马,德州、济南皆在我手,如何便能山河易手呢?”
暴昭道:“怕就怕那燕王孤注一掷,绕过坚城,直下京师,京师虽有兵二十万,皆是未经战阵之人,不堪一击。那是天下危矣。”
张士行道:“那我们就赶紧到辽东,命杨文出兵北平,令燕王有所顾忌,不敢南下。”
暴昭道:“但愿如此。”
闲言少叙,这一日,暴昭等人来到北镇,辽东都司所在地。他们一行人入得城来,见到了左都督杨文。
杨文听说暴昭来到,迎了出来,将暴昭一行人迎入都司衙门大堂坐定。
杨文对暴昭拱手道:“暴尚书,一路辛苦了,不知来到我辽东都司所为何事?”
暴昭道:“我是来传皇上口谕。”
杨文哦了一声,并未跪下接旨,问道:“暴尚书,千里而来,只是传个口谕?”
暴昭也不以为忤道:“朝廷计划辽东、真定、德州三路大军会攻北平,特命我来传旨。”
杨文闻言笑道:“朝廷应该下旨给盛侯,他是平燕大将军啊,由他来组织三路会攻。”
暴昭道:“我已告知了盛侯,然他觉得杨都督德高望重,还是由我来亲自说一声为妥。”
杨文哼了一声道:“他倒识趣,只是劳烦暴尚书又跑一趟。”
暴昭道:“我辛苦一些倒也没有什么,只是燕贼不平,陛下寝食难安啊。”
杨文道:“那是因为朝廷所用非人,李九江乃是当朝赵括,只会纸上谈兵,白白损失了五十万大军。盛庸也不过是一员庸将,坐拥三十万人马,也被燕军杀了个片甲不留。若是任我为帅,燕贼早平。”
暴昭陪笑道:“临行之时,皇上曾对我说,辽东之事全数委你,若能拿下北平,立刻封侯。”
杨文道:“果真如此?”
暴昭道:“我是刑部尚书,又任钦使,岂能说笑。”
杨文刷得站起道:“那好,我即刻发兵山海关,先夺永平,再下北平。”
暴昭起身与他击掌道:“好,杨都督,果然不愧为太祖朝硕果仅存的大将,豪气万丈。”
杨文哈哈大笑,忽然又想到什么,颓然坐下道:“不行,待我先解除了后顾之忧后,再发兵南下不迟。”
暴昭奇道:“杨都督,你还有什么后顾之忧?”
杨文气得连连顿足道:“暴尚书,你有所不知。自从宁王内迁后,大宁城便被忠宁王占据,他属下鞑靼部时常骚扰我辽东地界,我不胜其扰,几次围攻永平,都因此无功而返。所以我必须先拔出这个眼中钉,肉中刺,才能南下。”
暴昭气道:“这个忠宁王太后野心不小,夺了开平卫、大宁卫,又来打广宁卫的主意,真要好好教训她一番。”
杨文叹道:“说易行难,我手下辽东将士几经征战,战马极缺,命那朝鲜国王进贡良马,谁知他们官员上下其手,将良马尽数换成了驽马,都不如我手下步卒走得快。那些蒙古人多为精骑,倏忽而来,倏忽而去,我实在是拿他们没有办法。”
暴昭回头看了张士行一眼道:“张指挥,你同忠宁王太后渊源颇深,你可否随我去大宁卫走一遭,劝说她听命朝廷,不再骚扰辽东呢?”
张士行满心不愿意再见塔娜,又不好拒绝,只得拱手答应道:“末将遵命,愿效其劳。”